夜色如濃稠的墨硯,雨點嘩啦啦一串串兒地落在地上濺起了一朵又一朵晶瑩的水花。雖然冒雨抬轎的捕快穿著黑色翹頭底的花靴子腳步既穩又快,在走路的時候盡量小心翼翼地避開泥濘坑窪的道路,但是耐不住飄風暴雨的來勢急遽,一不小心一腳還是踩進了爛泥淤積的低窪地。於是,捕快們不再愛惜自己的皂靴,任其在泥濘中踐踏。結果不僅皂靴全部被玷汙得麵目全非,而且全身上下也沒有一點乾凈之處。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聽著馬匹打響鼻的砰砰聲,府衙的一行人終於來到了城郊的客棧。知州劉渡掀開帷裳,抬眼望了一下周邊的荒野,徐徐地問道:“就是這個地方?真是得罪了祖宗!”說罷,便不顧雨淋徑直下了轎子,在一眾人等的簇擁之下扣響了客棧的門環。 伴隨“咚咚”的急促敲門聲,店小二揉著惺忪的睡眼下樓,一邊不情願地打開房門,一邊抱怨道:“誰呀!大半夜的敲門,就是土匪上門收保護費也要看時辰吧。” 當門軸轉動之後,外麵的衙役迫不及待地魚貫而入,直接把店小二撞翻在了竹地板上,疼著“哎”地叫了一聲。掌櫃也聞聲走出了房間,見到店裡湧進來密密麻麻的官兵,不由得驚愕失色,以為自己碰觸了那條王法規矩招來了禍事,急忙解釋道:“各位官爺,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 知州劉渡沉著臉嗬斥道:“有什麼事好商量的?你們有情況不及時向衙門報道,壞了大事,還想脫罪?” 掌櫃和店小二戰戰兢兢地相互一望,以為是因為自己給土匪交納保護費的事情被官府給知曉了才招來不速之客,哀泣道:“小人知錯,小人知錯。一切都是因為受了土匪的淫威脅迫所致,還望大人明察!” 知州劉渡原本就收受了當地占山為王土匪的錢財,一聽說客棧不及時向衙門報告八賢王的人下榻之事的緣由,居然是因為土匪的緣故,當即氣不打一處來,怒斥道:“胡說八道什麼?如此狡辯,真是賊喊捉賊——倒打一耙!” 掌櫃嚇得身子猛地一抖,趕緊趴下磕了個頭,鼻尖一酸,委屈道:“大人,這山上的土匪囂張跋扈,欺壓百姓已久,不僅在路上打家截道,還逼迫我們每月上繳不菲的供銀,否則就性命堪憂。小的為求保命,隻能委曲求全,赧顏茍活,並非要為虎作倀,同流合汙,沆瀣一氣。” 知州劉渡原本是川峽四路的人,聞言更加怒火,氣得眼中欲要噴出火來,右足一抬,“砰”的一聲,將一把老榆木長板凳踢得半丈之遠,不顧臟活脫口道:“老子問東,你偏要答西,自己不向衙門及時履行登記報備的規矩,還裝傻充楞,我看你不是怕死,是存心找死!” 話音剛落,青羽大步流星地從樓上的房間裡走出來,探出頭來問道:“誰存心找死?打擾小爺清凈。” 知州劉渡抬眸一眼,見青羽氣勢上居高臨下,身邊的主簿在耳旁竊竊私語了幾句,便確定了青羽的身份乃八賢王趙德芳的親信,連忙眉目含笑換了一副麵孔,拱手施一禮道:“下官乃零陵郡知州劉渡,不知大人深夜造訪屬地,有失遠迎,還望大人海涵。” 青羽麵色鐵青,隻是冷眼回應道:“八賢王體恤民生,特意吩咐我們所到之處盡量不要打擾當地衙門。劉大人,你的消息還蠻靈通嘛。” 知州劉渡嘴角的笑意更濃,並未聽不出他語中之意,而是帶著幾分沾沾自喜地道:“大人過譽了,下官剛剛就寢就收到了消息,便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 青羽立馬變了臉色,嚴肅了聲音道:“剛才掌櫃說有山賊欺淩百姓已久,你們不知情嗎?” 知州劉渡眸中一沉,怕匪患之說毀了自己的大好仕途,自然不能承認,麵不改色地道:“大人明察,本地向來忻樂太平,民生淳樸敦厚,可謂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何來山賊之患!這掌櫃分明是胡說八道,信口雌黃!”說著,便吩咐屬下衙役上前給掌櫃和店小二掌嘴,嚇著倆人相顧失色,準備跪地叩頭求饒。 青羽身邊的小順子疾馳出手,使出一拳,打著上前欲要掌嘴的衙役胸口一陣劇痛,疾步退後兩步,又被小順子飛腳從側邊踢中膝關節而不由自主地跪下,正巧跪在了掌櫃的店小二的跟前,讓準備要下跪的倆人感到誠惶誠恐,連聲道:“官老爺,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隨性的主簿、驛丞、閘官、捕役等人心下一驚,見自己的人受了辱,臉色頓時浮現出幾分森然之色,但均不敢輕舉妄動。知州劉渡揚一揚眉毛,愕然道:“大人,這是何意?下官處置犯了罪的賤民百姓,不知有何不妥之處?” 青羽目光冷落似雨夜之中搖曳的燈光,笑意極淡道:“好一個賤民百姓!當年太祖皇帝為了勸誡百官勤政為民親自書寫了‘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的對聯,命令懸掛在每個州府縣衙的大堂前,難道零陵郡的衙府沒有遵行聖旨嗎?對待如同衣食父母的百姓,竟如此傲嬌蠻橫!” 柳宗澤冷哼一聲,麵色沉靜如璧道:“隻怕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爾俸爾祿隻是不足,民膏民脂轉吃轉肥;下民易虐來的便捉,上天難欺他又怎知!’” 知州劉渡臉上神色一黯,目光有些閃爍道:“大人教訓的是!隻是這刁民不僅不按官府的規矩辦事,還言三語四,按照律令應該杖行三十大板。下官隻是派人略施懲戒,不必放在心上。” 青羽啜了一口茶,輕漠道:“知州大人的意思是說掌櫃和店小二所言不實,貴地並不存在惡霸土匪橫行鄉裡?” 知州劉渡自然斬釘截鐵地回答道:“零陵郡當然沒有山匪之患,如果有,我劉渡定當讓他們有來無回,山上寸草不生。” 話音未落下,羅美薇從一旁廂房走了出來,雙眉一挑,高聲打斷道:“如果沒有山匪之患,我堂姐又是被何人給擄走了?” 知州劉渡身邊的主簿蹙眉道:“你是什麼人,知州大人在說話,哪有你一個丫頭片子插嘴的地方!” 羅美薇轉過臉,眼中有不屑的怒意逼視著劉渡一行人,語氣帶了幾分咄咄逼人道:“我是什麼人,說出來,恐怕不是你們這區區的知州能夠相提並論的。” 青羽撣一撣袖口,語意沉沉道:“沒有眼力的東西,這位姑娘可不是丫頭片子這麼簡單,她乃我大宋開國大將羅彥環的曾孫女,係名門將後,現為天下三大山莊之一紅豆山莊的小姐。” 知州劉渡神思有一絲凝滯,很快恭聲道:“羅大將軍的後人貴腳踏於賤地,真是給我零陵郡蓬蓽生輝。”七十餘年光陰變遷,大宋江山早已更替了數位君主,物是人非,萬事皆休,劉渡原本對開國大將羅彥環心中並無多少敬意,畢竟羅家已經辭官隱退朝廷多年,當今政壇上並無靠山可以依附,即使紅豆山莊位列天下三大山莊之一,也與自己管轄的零陵郡無半分瓜葛,但是既然青羽開了口,礙於八賢王的麵子,也不得不曲意奉承一下。 羅美薇輕輕一嗤,牽動發髻邊的翠玉銀杏葉耳環悠悠晃動出一點兒薄薄的微亮,直言道:“我和堂姐今日路過貴地落腳於此,卻遇到山匪上門搶劫,並且還脅迫了我堂姐,眼下她不知所蹤、生死未卜。如果知府大人您對此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交代,恐怕自身難辭其咎,烏紗帽不保。” 青羽趁機提高聲線,加了把火候道:“羅小姐你大可放心,剛才知州大人已經表過態了,如果有山匪作亂,定會讓他們有來無回,山上寸草不生!相信劉大人和衙門一定會傾力徹查此事的,護你堂姐安危。” 知州劉渡欲要辯解推脫,急忙道:“下官是有清剿匪患之心,但是本地民生淳樸,並無……” 柳宗澤見狀怒眉一揚,麵色如被霜打,嗬斥道:“一個好端端的活人在客棧居然莫名其妙地失蹤了,讓人聽膽顫心驚,劉大人你還敢說自己所轄之地民生淳樸?” 知州劉渡頓時被噎得說不出一句話來,片刻後隻得躬身訕訕道:“下官知錯。依大人高見,應該如何是好?” 青羽目光中有清冷的寒意,擲地有聲地道:“人既然是在你的地盤上出的事,自然是要找你要人。無論行兇作亂之人是不是山賊匪患,你都要給一個合理的交代!如果能夠護送紅豆山莊的堂小姐平安歸來,自然是功勞一件;如果抓不住賊人讓被挾持者被害,那麼劉大人您要麼就犯了瞞上欺下大不恭之罪,要麼就犯了見盜知盜而不告不捕不作為之罪—要知道,這兩個罪名可不是罰俸、奪祿這麼簡單就能擺平的。”, 小順子接過話頭,唬了臉道:“無論是大不恭之罪,還是不作為之罪,畏懦而貪、漫公不治、贓狀未露,每一條都能依照刑律判處刺配之刑,即使不被施以刺麵、杖刑等酷刑,就是被處以遷刑流放,雖然不直接傷害身體,也是被放逐到荒無人煙之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能默默地等死。” 話音未等完全落下,知州劉渡和身邊一乾人等猛地一驚,似是意外,再蹙眉時候已經嚇出了一身冷汗,如同有凜冽寒風貼著麵刮過。劉渡低眉順眼,俯身仔細斟酌了話語道:“請大人明察秋毫,下官從政以來,一直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本本分分,絕無半點私心雜念,更無任何沉迷不義之財的逾規之舉。” 青羽微微一笑,神色端然道:“那就好!即使零陵郡真得有山賊匪患出沒,小爺也相信是因為劉大人您日理萬機、案牘勞形,無暇麵麵俱到顧及,才讓賊人趁機鉆了空子占山為王。” 知州劉渡緩緩舒了一口氣,剛剛鎮定下神色,就被青羽接下來的一句話給怔住了,隻聽聞他道“眼下正是洗清知州大人您不白之冤的大好機會,鏟除冒頭的匪患,救出紅豆山莊的堂小姐,以表示忠心和能力,不要留人以口實,被扣下橫征暴斂、庸碌無為的帽子,惹得自己一身騷。” 在利弊權衡之下,劉渡立馬轉念了心思,既然山上土匪於今日如此不切時機地撞到了青羽等人的槍口上,也怪不得自己手下不留情了。因為一旦有苗頭被人揪出,自己就可能被朝廷追責,以至於順藤摸瓜被人贓俱獲。為了避免夜長夢多,速速召集眾兵風馳電擊地將土匪一網打盡、殲滅凈盡,是眼下的當務之急。至於能不能救出紅豆山莊的堂小姐,就在於她自己的造化了,隻是自己要竭盡所能,不然還真不好交差。於是,他狠下心來,抱拳頷首道:“下官失職讓土匪有機可乘,一定將功補過,將匪患一舉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