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地廣人稀,潘星竹一行人要趕至驛站附近的客棧,還需第二日趕路,晚上便隨意找了一家棧房住下,開了三個房間,供江晟、鐵無涯、潘星竹分別住下。棧房臨近香零山,雖然住宿設施相對簡陋,風景還算旖旎,遠有湖光山色,近有碧色荷藕。 江晟和鐵無涯倆個人習慣了不被外人打擾的獨處,在簡單用餐之後,便與潘星竹分開,一主一仆到戶外欣賞靜謐的落霞西沉。遙望天邊那一片紅彤彤的雋永緋色,眼見它淡淡地隱去,再慢慢地消逝,最後漸漸地融化,江晟若有所思始終緘默不語,半晌方道:“人生就如同日出和日落的輪回,周而復始,總要經歷黑夜的孤獨和煎熬,才能有望看見明天的曙光--可惜大部分人會死在黎明之前,你知道為什麼嗎?” 鐵無涯略略蹙眉,一臉茫然猜忌道:“公子,主人曾說過人的身體最脆弱的時候要數黎明,風邪乘虛而入,氣血並走於上,血液流動變緩,體溫降低,肌肉鬆弛,容易卒暴暈仆,不省人事中風。” 江晟臉色微微一變,舉目看向天際融入墨汁似的夜色,打斷話題道:“推我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回到房間,剛剛推開房門,便聞到一股心曠神怡的濃鬱花香,隻見床頭櫃上新置放一個碗口大的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玉米粒骨朵的茉莉花,一片片葉子綠得發亮滾動著許多亮晶晶的水珠,似一個個新的生命在顫動。 正當倆人詫異之時,店小二恰巧過來,見客人回房,連忙招呼道:“倆位爺回來了,這花兒是同行的那位潘姑娘采來放在房間裡的,她還讓我提前準備好熱水送來為公子洗漱備用。”說著,便把熱水放下。 鐵無涯瞅了一眼房間,又看到七巧桌上擺放了一些精致的果盤和茶點,伸手一指道:“這些東西,原來也沒有呀?” 店小二輕輕答了“是”,解釋道:“潘姑娘說你們趕了大老遠的路,消耗了不少體力,晚上則吃得簡單。就讓我準備一些果盤和茶點,以防夜裡起床餓了,可以用來裹一裹食欲。” 江晟忍不住問店小二道:“她當下身無分文,哪裡來著盤纏給你?” 店小二滿臉悅色,嗬嗬笑道:“公子,您說這話是逗小的開心吧。您與姑娘的衣著打扮一看就是出身富貴人家。潘姑娘雖然身上沒帶銀子,但是把翡翠珊瑚製作的珠釵低價當給了店裡,這可是上乘的東西,咱們店不吃虧。”說罷,又詢問還有什麼吩咐,待江晟揮了揮手示意之後,便恭敬地關上門離開。 鐵無涯似有嫌棄之意,取下汝窯花囊,嘖嘖嘆道:“這個堂小姐真是自作聰明,把茉莉花放在公子的臥室裡,殊不知香氣不僅會影響睡眠質量,還會因為植株處於花期的花粉導致呼吸不暢。”說著,扭頭一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抱怨到:“還有,正所謂‘胃不和則寐不安’,晚上準備果盤和茶點,這也不利於清腸養胃,不符合‘不非時食’的道理。” 江晟推輪椅上前,及時阻止了鐵無涯將花囊隨手丟棄,並摘下一朵茉莉花在手,輕輕一嗅,斂容道:“有道是‘一卉能熏一室香’,她隻不過是一片好心好意,不要在背後裡論人長短--把這花兒和茶點都留下來。” 東方欲曉,晨光熹微。江晟難得沒有失眠,睡了一個通宵的整覺,他心情尚好,早早地便起床,隨鐵無涯下樓,店小二已經準備好胡麻粥、餺飥、胡餅等豐盛早餐,卻久不見潘星竹出現。 江晟不覺脫口問道:“潘姑娘呢?她在房間,還是去哪裡了?” 店小二沉吟片刻,疑惑道:“她起來得更早,吩咐我們準備好早膳等候兩位爺兒,說是自己有事兒出去一會兒,按理說早就應該回來了呀!” 江晟隱隱感覺到了不安,他連忙會同鐵無涯出門查找潘星竹的蹤跡,擔憂她是不是又遇上了什麼麻煩。“會不會是員外或者官府的人把潘姑娘帶走了吧?”鐵無涯揣測地道。 江晟凝眉一蹙,搖了搖頭道:“應該不會,如果是他們抓到了她,應該逼問我們的下落,她知道我們能夠從容應付員外或者官府的人,為求自保,必然會引他們來客棧找我們,而不是一個人以身試險。” 正當主仆倆人你一言我一語之時,江晟順眼一掃,眼疾發現了草叢裡潘星竹身上紗裙遺落下的一塊料子,手快用金銀針線勾起,上麵還殘留茉莉花花瓣的淡淡香味。江晟和鐵無涯循跡沿著腳印追去,沿路灌叢裡長了不少鮮紅、紫紅等色澤誘人的野生覆盆子,正值果實成熟的時候,讓人目不暇接。直到來到了一處青翠的小山坡前,發現了一個裝滿覆盆的竹籃放在了地上。 “看,是潘姑娘!”鐵無涯仰頭一指道。江晟順勢望去,隻見潘星竹正爬上五、六丈有餘的峭壁上,吃力地向前挪動,麵前不遠處的是一株似“花蛇”的粗壯植物主乾,布滿了紅色的斑點,匍匐在懸崖草叢中,乍一看如同蛇形讓人不由得渾身發麻,與其它荊棘、雜草相比,顯得格外凸出。由於剛下過雨,峭壁上布滿了青苔,踩在石頭上路滑,潘星竹屏住呼吸,緩緩地抬步落腳閃身移動,每一步走著也分外小心。 潘星竹側身右手終於夠到了“花蛇”形植物主乾,又聽到有人呼喚,心情顯得格外激動,埋頭向下一探,急聲回應地道:“我摘采到了虎杖!”不曾想,腳下一滑,一個踩空,整個人連同手上抓得的虎杖直接從峭壁上墜落下來。她隻聽見耳邊劃過呼呼風響,其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完全手足無措。 幸而江晟身手矯捷如飛,直接騰空從輪椅上躍起,身形飄逸,伸開雙臂,一把將潘星竹從半空中抱起接住。手臂摟過曲線玲瓏的小蠻腰,鬢角的碎發劃過白嫩如霜的臉龐,在肌膚相觸的一瞬間,他有了生平第一次對異性觸電的感覺,盡管在麵上維持不動聲色的表情,心中分明掠過的一絲驚慟卻欺騙不了自己。倆人似轉陀螺般穩穩地落下,他又重新回到了輪椅上。 在命懸一線之際,第二次被江晟所救。潘星竹躺在他的懷裡,臉色不似第一次煞白,而是有如火燒一般的滾燙,直至耳根,一雙秋水盈盈的眼眸更是流露出柔弱女子的不安和嬌羞之色,更加我見猶憐。 江晟鬆隨即開了手,讓潘星竹站穩了腳跟,俊臉一板道:“你來這種地方乾什麼?非要致自己於險地不可嗎?好玩嗎?”鐵無涯拾起地上的竹籃也湊上前來。 潘星竹神色黯淡了下來,她輕咬下唇,接過竹籃低低地道:“小時候,跟隨爹娘剛在燕雲十六州謀生的時候,因為家境環境不太好,賣不起什麼好吃的,我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和爹到山上采這種野莓吃,酸酸甜甜的味道,色味俱佳。昨日戌時我在山下采茉莉花時,無意發現了這邊有很多野莓。想到今天便要離開,就一時心血來潮打算采一籃子帶回紅豆山莊,於是,今兒趕個早就出門了。” “那麼,你為什麼又要去攀爬這峭壁斷崖?”江晟抬眸掃她一眼道。 “因為這株虎杖。”潘星竹微一躊躇,終究開口道:“我爹曾經告訴我關於它的一個傳說,相傳藥王孫思邈曾經來到一個山勢險峻、林密草茂的深山采藥,途中忽聞呻吟之聲不絕於耳,偱聲望去隻見對麵山溪巖石上有一隻吊睛白額大虎正眼巴巴地張望著自己,有氣無力。經過仔細查看,孫思邈發現它的腳掌又紅又腫,便從藥囊中掏出藥來搗碎,取山泉調好,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敷在虎腿上。沒過幾天老虎的腿病便霍然痊愈了。爾後,這隻老虎便與藥王孫思邈形影不離,成為他的坐騎,爬山涉水,如履平地。人們也把這種治愈老虎腿疾的藥材叫‘虎杖’。” “不過是一個傳說罷了,不要這麼天真當真。懸壺濟世講究的是‘勤求古訓、博采眾方’,而不是靠說給黃口小兒聽的傳說。”江晟嗔怪道。 潘星竹不以為然,眼中的光彩漸次亮起來道:“虎杖不止是傳說,它的確具有活血、散瘀、通經的作用,被稱‘百草之王’,興許對你的腿疾是有幫助的。” 因為腿疾觸動到江晟最敏感的神經,他輕巧一笑,冷哼一聲,抬高聲調逼視著她道:“我人送外號醫鬼,連鬼都可以醫,就是醫不了自己的腿!你以為你比我更懂醫術嗎?靠這些多年生草藥就能治好我的腿?” 潘星竹麵上頓感窘迫,不知該如何作答。心中不由覺得有幾分委屈,竭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恭敬施了一禮答謝救命之恩,在維持了基本儀態之後疾步提籃離開。 此刻,江晟方覺不妥,望著潘星竹離開的背影心下陡然一驚,神色稍轉,歉然道:“對不起,是我失言了,你其實不用為了我去冒險采藥的。” 潘星竹聞言放緩了急促的腳步,嘴角彌漫出一抹亮麗的笑意泯在了唇邊,目光一頓道:“像你這麼說來,你其實也不用為了我挺身而出而惹禍上身的。”說罷,便提步朝客棧走去。 江晟麵色一凜,木著臉道:“送佛送到西,已經走了大半的路程,也不差這行百裡半九十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