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陵郡距離紅豆山莊零陵郡不過百餘裡路,加急趕路的話,於翌日便可達到。潘星竹一路上惦記著舅舅羅憲忠和月娘的安危,愁眉深鎖,精神頹廢又倍感自責,羅美薇雖然擔憂山莊的事情,但是獲悉家翁羅憲忠沒有性命之憂,內心倒是平復了很多。 返回紅豆山莊,家丁早在數百米開外的地方焦急等候,羅憲忠因為負傷在身一直臥床不起,山莊上下還是陷入隱隱擔憂之中,畢竟賊人竟然敢在自家裡弄出了人命之事,不僅人心惶恐,也讓紅豆山莊作為天下三大山莊的顏麵有損。 江晟先替月娘紮了關元穴朝可保夕針灸,暫且了保住垂危性命,後期打算替熬製續命十六脈膏來續命。該膏藥由天南星、西紅花、雞血藤、蔓荊子、羚羊角、林芝、綿芪、茯苓、仙茅、當歸、黃耆等十六種藥材製成,因為需先用由玉竹、白芍、川芎、黃精混合的清水浸泡十二個時辰,再加入砂仁用大火煮沸過濾出渣滓,然後轉為小火慢慢煎熬成藥汁,濃縮至滴水成珠,煉製時間需要數日。 “月娘的傷情不容樂觀,幾日的時間,我怕她會挺不過去。”潘星竹憂心忡忡地道。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沒有必要悲天憫人。”江晟麵無表情地道。續而,他又替羅憲忠查看了傷勢,把了脈象,不由眉頭一皺。羅美薇見狀不對,連忙追問道:“怎麼了?這是有什麼問題?”一旁的管家微有詫異道:“小姐,咱們已經請了這方圓百裡最好的大夫給老爺看過病情了,大夫說老爺隻是肩部被刺受了傷,所幸並未傷及要害,傷口未深達骨質,隻需要貼上特製的金瘡藥安心靜養數月,便可康復痊愈。” 潘星竹捏緊了左側袖根處珠扣的飄帶,聞言長籲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幸虧並無大礙!” 江晟的臉色陰鬱了下來,眉峰輕輕蹙起,打斷道:“未必!” 鐵無涯麵色鄭重,擲地有聲地道:“你們請的是方圓百裡最好的大夫,我們家少爺卻是獨步天下的妙手神醫,怎麼能夠相提並論?” 潘星竹和羅美薇相視一眼,急切問道:“那到底是什麼病情?” 羅憲忠微一凝神,續而平靜地道:“江公子,有話請直說,無妨!” 江晟輕揚起唇角,不疾不徐地道:“莊主肩頭的傷口的確未深達骨質,看起來未傷及要害,但是實際上岌岌可危,處於命懸一線,因為兵器上的毒性已經深入骨髓。” 羅憲忠目光一凜,神情有瞬息的凝滯道:“我受到的是刀傷,怎麼會中毒?我自己也並無半分中毒的跡象!” 羅美薇心下更是納罕,亦是一臉疑惑道:“賊人是潛入山莊行竊,隻為盜取錢財,不是為了殺人索命,怎麼會存心在兵器上下毒?” 江晟收了把脈的銀絲,便有婢女奉茶上來,他接過潘星竹從婢女手中遞過的竹葉青茶,拈著茶蓋,目光淡淡地道:“具體什麼原因我不知道,也與我無關。隻是曉得,對方有意將這種無色無味且無發作癥狀的牽機草毒塗抹在兵器上,製造普通刀傷的假象,一定是不想讓他人覺得自己是為了殺人而殺人。” 在場眾人聞言皆是吃驚。青羽心下一動,已然明了,揣測道:“賊人很有可能並不是為了圖財而來,而是為了索命--對方有意尋仇而來,看來紅豆山莊得罪的人還真不少。”說著,他的目光做無意一般掠過羅美薇的麵孔。 羅美薇內心忿忿,不以為然:“我們紅豆山莊一向行得端坐得正,即使有得罪人,也是奸邪小人!” 青羽含著輕快的笑意道:“不錯,正因為是奸邪小人,才會在背後使用這種陰招。” 潘星竹眼眸裡猶如攏了一抹淡淡的薄煙,隱隱帶許期盼,關切道:“江公子,如你所說的話,那麼現在舅舅該怎麼辦呢?” 江晟沉吟道:“莊主與月娘不同,內力頗深。牽機草似見縫插針的蛇角,雖然已經深入骨髓,但是可以以毒攻毒,用內力先凝聚毒性,我嘗試用鉤吻作藥引,采用割勢治療,將體內盡數凝聚的淤積毒素吸出,方有一線生機。” 羅美薇眼中閃過一絲質疑,憂心忡忡地上前道:“鉤吻人稱‘第二斷腸草’,但凡誤服嫩芽者即會中毒,輕者怔仲走火入魔,重者當場暴斃身亡。若把它作為藥引,豈不是等於自絕生路?” 管家聽聞也轉不過神來直接發懵,急促道:“是呀,如果咱們老爺身體本身並無大礙,卻因誤診服用了劇毒之物鉤吻而撒手塵寰,那就太冤枉了!” 潘星竹嫣然轉眸,婉聲道:“江公子不是信口開河之人,我相信他!” 羅憲忠氣色不錯,隻是身體還沒康復,隻能勉力地支起身子,靠在榻上枕邊,蹙眉片刻道:“青羽大人和江公子一路護送小女和星竹平安回到山莊,羅某感激不盡。不過剛才江公子所言,著實讓人驚愕幾分,我平時閱歷不算豐富,但是走南闖北也有幾十年,若論中毒,自己應該有所察覺,怎麼一點感覺也沒有。” 鐵無涯聽得此言,霍然而起,粗狂喝道:“我家少爺不是說了嗎?牽機草這種毒物無色無味且無發作癥狀,你們這群人是健忘還是聽不懂話?” 江晟神色冷峻,揮了揮手示意鐵無涯噤聲,聲音清越似碎冰玲瓏道:“無涯,不得無禮!信則無需多言,不信則不必多言!我們告辭便是。” 羅憲忠心中一愣,尋思眼前這個一身華貴金衣端坐於輪椅中的翩翩少年性情竟是如此高冷,畢竟他還是那麼年輕,盛氣淩人的口吻讓人感覺有些不適,這是因為年輕氣盛的緣故,還是自負不凡的結果?據他所言,他是半坡道人孟霽川的關門弟子,不知真假,他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對於“半坡道人”的傳聞,他略有耳聞,不是因為“不死不救、死也懶得救”醫魔的稱號,而是因為孟霽川作為玄門四宗青龍誅神殿宗主的身份,不過玄門太過於迷幻,據說各派武功各有千秋,且出神入化,與天地相感應,是歷代朝廷所忌憚的特殊勢力。傳聞當年後周世宗柴榮之所以有所向披靡、掃平天下,結束中唐以來數百年割據動蕩的雄才霸業,就是因為依附了玄門白虎門的勢力。當然,所有傳聞僅局限於傳聞,他並沒有親眼目睹過,自然不會完全信服。 在稍稍思量之後,羅憲忠朗聲道:“江公子莫要誤會,我的意思是說賊人這毒下得陰險,多虧了公子你及時發現了端倪,否則老夫就性命不保了!”說著,他的目光輕輕掃過潘星竹的麵孔,溫言道:‘星竹,你可知你這位朋友可不得了,他的師尊不僅被世人奉為神明稱作醫魔,還是傳聞中玄門四宗之首青龍誅神殿的宗主,本身就是神明,讓人心生敬畏。” 潘星竹的睫毛微微顫動,雙頰盈滿恬美的微笑,垂首道:“星竹寡聞少識,才疏學淺,也是剛剛聽到舅舅您提及,才知道江公子的家世背景如此深厚,讓人高山仰止。” 江晟並不希望自己師傅的門派被人掛在嘴角評議,也不喜歡聽旁人阿諛奉承之言,他的眸中含著一抹渺茫如同春寒料峭的亮色,軒一軒眉毛道:“家師早已隱退廟堂多年,也沒有遊跡於江湖,世上早無青龍誅神殿宗主的封號,所以一切虛名皆不足掛齒。” 青羽撥著茶蓋,臉上微含了一絲通透,笑意柔煦如同拂麵的輕風,語氣卻帶著酸意接口道:“不足掛齒隻是不值得在口頭上一提,在心裡頭,有的人早就飄飄然有淩雲之意了!” 鐵無涯知道青羽是在借機挖苦,臉色被怒火燒得滿麵赤紅,氣的頓足道:“你這廝好肥的膽子兒,看爺爺我不打得你滿地找牙才怪!” 柳宗澤和小順子立馬上前幾步,擋在鐵無涯的身前,阻攔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鐵無涯懊惱道:“你爺爺不稀罕當什麼君子,隻要收拾你這個黃毛!” 青羽麵色躁動,眉眼間鄙夷之意更深,悠悠道:“不是寵辱不驚的淡泊之人,就不要顧著給自己臉色貼金。什麼醫魔?什麼青龍誅神殿?都是傳聞,有本事就露幾手,讓咱們這些凡夫俗子看看眼界。玩暴躁耍粗俗算什麼本事?” 鐵無涯剛要發作,江晟眸中一沉,唇角揚起冷冽的弧度,對青羽一行人道:“你們是朝廷命官,出行吆五喝六,什麼時候把自己當做凡夫俗子來看待?”說著,他推了推輪椅,目光蘊了幽若千年寒冰之意,語氣攜帶了一抹厭棄道:“再說,我們也不是街頭耍猴賣藝的,要給愛嚼舌的所謂凡夫俗子看看眼界。” 羅憲忠略略沉色,他心中霎時清晰而明亮,已經有了幾分把握,判定江晟就是魔君孟霽川的弟子,因為凡是知曉孟霽川身份的人,皆知道他毒舌的名號,江晟這幅損人不帶臟字的做派簡直就是深得孟霽川的真傳。 見雙方情緒被點燃,羅憲忠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赧然道:“幾位都是遠道而來的貴客,因為操心我紅豆山莊的家事而有了分歧,羅某實在過意不去。如果大家能夠賞臉給老夫一個薄麵,不妨化乾戈為玉帛。我紅豆山莊以備粗茶淡飯薄酒一杯略表寸心,不成敬意。”說著,他便吩咐管家準備好宴席款待嘉賓,暫且打破了尷尬的氛圍。 宴席上,雖說是粗茶淡飯薄酒一杯,案桌上的美酒佳肴、彌珍野味倒是絡繹不絕,上湯焗龍蝦、紅燒乳鴿、蜜汁叉燒、脆皮燒肉、鮑汁扣遼參、菜膽燉魚翅、白灼象拔蚌等菜肴鋪滿桌,品種繁多,五味俱全,彰顯了紅豆山莊的豪氣。雖說盛情難卻,但江晟並無多少食欲,原本不想在宴席上多作停留,但見鐵無涯吃得酣暢淋漓,也按捺住了性情,隨意從琳瑯滿目的一盤燒鵝中夾了少許筷子。 羅憲忠興致勃勃地介紹道:“嶺南地處偏遠,不比京城富饒之地,菜係粗狂,博采眾長,體飛禽走獸、山珍海味、野菜山花,皆可入肴。就說這燒鵝,是經過十幾道工序,加入數十種中藥和黃辣椒、朝天椒,用鄉間土柴火燜製而成,用量精而細,講究鮮滑香軟,香辣味堪比川菜和湘菜,不知江公子覺得味道如何?” 江晟安靜舉眸,維持著平和微笑,應道:“眼見這滿目可口菜肴,品鑒了這鵝王,一隅之見,嶺南食味講究清、鮮、嫩、爽、滑,調味遍及酸、甜、苦、辣、鹹,可謂用料廣博,做工考究,五滋六味,一應俱全。” 羅美薇悚然一驚,注目於他,悅然道:“江公子,你乃神人呀!隻是吃了幾筷子,就把咱們嶺南菜係的精華之處品鑒的頭頭是道!我看你不是神醫,是神廚才對呀!” 鐵無涯抹了抹唇角烤乳豬的油膩,胸中激蕩道:“這算什麼,我家少爺還精通七音八律和五形生克。” 羅憲忠拖著抱恙的身體赴宴,眸光含了贊許之色道:“江公子不僅醫術了得,而且博聞強識,才華橫溢,真是讓大夥兒開了眼界。” 江晟目光如同明月清輝一般,略施一禮道:“莊主過譽了,所謂才華橫溢不過是家仆輕諾寡言的誇耀之詞。感謝紅豆山莊的盛情款待,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請莊主放心,在下一定會竭盡所能。” 羅美薇點點頭,清亮的眼眸盈盈有神,亦道:“我爹能放心以身試險讓江公子就診,就是充分信任公子。”江晟麵色平靜,坦言道:“任何割勢治療都是以身試險,沒有什麼放心可言。” 羅美薇原本嫣然的笑意頓時僵硬住,與羅憲忠相識一眼,神色惶惶道:“你的意思是說,我爹冒死接受鉤吻作藥引進行所謂以毒攻毒,也是沒有十足把握?” 江晟略略沉色,道:“我之前說是有一線生機,並沒有說十足把握?這一跟十的落差,未免太奢望!” 羅美薇臉上神色一黯,蹙了眉頭,想說什麼來終究沒有開口。小順子倒是快人快語,眨巴著眼睛道:“那算什麼神醫?神醫不是應該妙手回春,手到病除嗎?” 鐵無涯輕笑出聲,轉臉問道:“我少爺名號醫鬼,雖然是專治到鬼門關闖蕩的人。但是枯骨不能生肉,禦醫你們總不能指望我家少爺起死回骸、借屍還魂吧!如果是這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麼你們應該請道場做法的神婆,而不是大夫。” 柳宗澤略欠一欠身,也道:“即使宮中的禦醫們會診看病,難免也會有百密一疏的地方,遭到除名、追官、勒停、編管、流放等多種處罰方式,我想沒有人能夠做到萬無一失!” 江晟眉毛微微一挑,口氣淡淡的,然而語中冷傲之意頓顯道:“的確沒有人能夠確保做到萬無一失,但是你把我跟宮廷的無能禦醫相比,則是對我天山千金派莫大的羞辱!” 柳宗澤聞言吃了一驚,尋思眼前這個小子好大的口氣,竟然把禦醫視作庸才無能之輩。 青羽眸光帶著晨曦破曉的亮色,不解道:“為什麼叫千金派?” 柳宗澤思慮片刻,對江晟等人揣測道:“我想,是不是貴派師承藥王孫思邈,他著書立說《千金要方》聞名於世,因而名命千金派。” 江晟唇角揚起溫潤的弧度,聲線清潤道:“你猜對了方向,但是弄錯了對象,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其三。家師當年在焦作雲臺山雲遊時,在機緣巧合之下與孫思邈相逢,他立誌究醫,頗覺有悟,不屑入朝為官,一心為鄉鄰治病,甚得家師的欣賞,便傳授他養生和醫學方麵的心得,他加以融合貫通,著書了《千金要方》流傳於世,並活到了百歲期頤之年。” 在場眾人身子微微一顫,無不驚訝萬分。青羽眉心曲折成川,輕輕籲出一口氣道:“這是其二,那麼其三呢?” 江晟坦然相望,沉吟道:“人命至重,有貴千金。欲要就診,千金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