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芳菲盡(2)(1 / 1)

一似雲間月 紫雨千歲 6670 字 2024-03-17

歲月清淺,時光瀲灩,斑駁了記憶,滄桑了流年,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去。當然,對於孟霽川來說,歲月並不能在他的眉眼之間留下多少風霜的痕跡,隻是再難有青春年華時砰然心動的感覺,那些在她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刻都成心中的瑰寶,仿佛是在享受陽光的擁抱,溫馨而充實。都說所有美好,皆會在時光的長河中慢慢地沉澱下來,越來越多的記憶會潛伏在心底變得越來越模糊,但是“林菲兒”三個字卻如同一顆滄海遺珠,任憑時光的沙漏如何流動,都無法抹去心中的思念和愧疚。生死是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奈河橋的兩端皆是寂寞,思念的漣漪不斷擴散,讓追憶在歲月的積澱中愈發濃厚。   思緒有一瞬的飄忽,記憶跟著飛舞的花瓣又回到了洛水城那個花明柳媚李白桃紅的季節。孟霽川和林菲兒並肩行走在桃李花林之間,周遭偶爾傳來斑鳩清脆悅耳的鳥鳴聲。一陣春風如同輕紗般輕柔拂麵,掠過身邊一樹霜雪棠梨,盛開的梨花宛如細膩的雪片點綴在翠綠葉片之間,瞬間被春風吹落飛撲向泥土又變成了繁星點點,墜落的聲音似輕盈的豎琴弦被悄然撥動,帶著詩意的低吟。   “怎麼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還在擔心龍脈雙珠的事情?”孟霽川為林菲兒輕輕拂去肩上的落花,低頭問道。   林菲兒微微詫異,眼波微轉,心底卻是歡喜的,感受著他的掌心接觸自己肌膚的溫度,如同被打翻的蜜罐,浸透著讓人沉醉其中的甜蜜。   她依言抬頭,目光有些黯然道:“龍脈雙珠是開啟我天音閣無垠天書的鑰匙,被賊人盜走之後一直就杳無音訊。近日有彗星襲月,風清門欽天臺監測到了龍脈雙珠折射出來的騰飛紫氣,雖然遠在天邊,但是昭示它終於現身了,所以阿父命我下山尋找,我卻至今尋覓無果,有愧父命,哪有心情拈花弄月?”   孟霽川生性放浪形骸,不喜歡被閑事打擾雅興,他向上挑起的唇勾勒出一朵孤清的笑意,幽幽道:“天地自有命數,龍脈雙珠被盜,二十年都等過了,又何必在意這一刻時光?”   林菲兒怔怔片刻,眸光黑沉,不悅神色隱隱浮現在眼瞼,沉了臉道:“畢竟不是你誅神殿的事情,當然可以袖手旁觀,任憑磨練耐性慢慢等!”   孟霽川並不惱,笑聲爽朗而開闊,隨手折下一枝如雲似雪含苞欲放的梨花,以做釵別在林菲兒被風吹著鬆散的發髻上綰好長發,舉眸坦然望著她道:“提親納彩,誅神殿和天音閣自然就是一家人,我怎麼會袖手旁觀?“   林菲兒倏然抬頭,眸子亮晶晶仿佛兩丸寶石,不解道:”那為何還要等?”   孟霽川臉上玩味之色更濃,溫柔凝睇於她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為什麼我們要趕著去做奔波勞累、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的螳螂呢?“   林菲兒微微一愣,尋思片刻,脫口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風清門有意將消息透露給我們,自己在背後企圖坐收漁翁之利?”   孟霽川神色平靜,輕輕撫一撫她的頭發,低語道:“白虎門主修相,並非修卜,他言監測到了龍脈雙珠折射出來的騰飛紫氣,必有他因。畢竟白敬亭有的是雄心,可不是善心。他若真監測到雙珠的下落,他為何要好心告訴天音閣閣主,而不是企圖占為己有?”   林菲兒淡淡籠煙眉揚起,抱有僥幸道:“我們會不會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聽聞白掌門也是英雄豪傑!”   孟霽川琥珀色雙眸有溫潤光澤,輕笑一聲道:“替世俗之人安天下,白敬亭算不得英雄豪傑,最多隻能是追名逐利的驍悍強橫之徒罷了。”   林菲兒眼目之不間微露詫異,似乎並不認同,猶自低低道:“後周太祖郭威因為性情相投與白敬亭意外成為金蘭之交,當初郭威在後漢執掌軍權,因為和白虎門頗有交情而受到當時皇帝猜忌,誤認為他串通玄門之人覬覦天下意圖謀反,便乘郭威在外出征時將其三個兒子全部處死,郭威被逼無奈舉兵起義,最後稱帝建立後周。因為膝下無子可立,郭威在病危彌留之際,將皇位傳給異姓內侄柴榮,並托孤於白敬亭,希望他輔佐少主鞏固江山社稷。白敬亭也算抱誠守真的性情中人,篤守信用,踐行承諾,被後世宗柴榮尊為亞父。”   孟霽川抬一抬眼皮,坦然而笑道:“玄門因‘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而得名,四家各有神通,本來就不應理會世俗之事。他白虎門插手朝政無非是為沽名釣譽、追權逐利,什麼仁義重信隻不過是借口罷了!”   林菲兒眸中一沉,眉眼間憂鬱之意更深,接口道:“玄門雖不染塵埃,但也講究俠義風骨,會不會是我們太過於執拗,錯怪白掌門了!”   孟霽川眼力含了一縷通曉,拈了一朵落花在手,輕輕一吹道:“本是無塵物,偏經浮萍苦,意欲何所為,隻怪貪嗔癡。”   林菲兒直視他的目光,唏噓道:“若真如你所推測,那麼現在,我該怎麼辦呢?”   孟霽川目光從落花移到林菲兒的臉龐,聲音溫潤如玉似春日裡漫天灑落的陽光,頗有興味地道:“什麼都不做。有時候,少即多,慢就是快。耐心等待,讓心靜下來,才能更看清方向,把握未來。”   風又起,記憶璀璨星空一閃而過的流星,在焰火燦爛的一刻芳華之後,隻留下轉瞬即逝的弧線。正當孟霽川的思緒陷入過往的情愫之中,忽然身後傳來有一聲鳥鳴,將他從記憶中拉回現實。   他嘴角輕輕向上揚了揚,負手而立道:“哪裡來的晦氣,弄臟了這潔白的花海。”話音剛畢,耳後一股極強的勁風席卷花瓣,形成一個環狀漩渦襲了過來,猶如一把削鐵如泥的利刃,讓被漩渦吸進去的殘枝、碎石化都在瞬間化作了塵埃。   孟霽川卻佇立著紋絲不動,並不側身閃避,而是手持長簫繼續吹著,雙唇自然閉合發出純凈、飽滿的簫聲,似珠玉跳躍,清脆短促,轉瞬間音律的爆炸力仿佛要將一切摧毀,似落河銀河瀑布飛流三千裡極速下滑那般猛烈,猶如狂暴的野獸,聲震四野,讓人望而生畏。由勁風包裹花瓣形成的漩渦在遇到音波的一瞬間被破防,猶如漁船被百尺浪濤蓋過,化作一場落英繽紛的秋雨簌簌而下,瞬間化為灰燼,靜歸於塵土,可見勁力之淩厲。   緊接著,一道紅光閃過,眼前影影綽綽,多了一個身穿月玫瑰色百褶柔緞裙的女人一張嫵媚的嬌顏,鮮艷的紅唇,明媚的眼波,曼妙的身姿,步態輕盈,更是如同盛開的桃花,在風中搖曳生姿。孟霽川卻不屑一顧,懶著抬眸,冷冷道:“今天沒有掛妖風,怎麼有妖孽橫行?”   紅衣女子愣了一愣,但並未動怒,展顏笑道:“孟宗主,許久不見,看來別來無恙呀,還是這般風趣!”   孟霽川唇角慢慢漾起笑意,聲音帶著低迷的潮濕道:“妖孽就是妖孽,就算過了千年還是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孟宗主也是你能叫的?”   紅衣女子靜默半晌,臉上已燙得如同火燒一般,眉間呈現不悅之色,很快掩飾了下去,正色道:“孟霽川,你雖貴為青龍誅神殿的宗主,身份顯赫,但我也是玄武銜月宮的首席大弟子,被封門派尊主。同是玄門之人,豈容你這般羞辱?”   孟霽川輕笑一聲,眼底閃過幾分漠然,淡淡道:“被逐出師門的人,還有臉麵稱自己是玄門之人,妃暄還真是教導有方。”   紅衣女子原來就是玄武銜月宮掌舵人妃暄座下的大弟子藍彩蝶,當年誤以為師傅偏愛後入門多年的小師妹路思遙,對妃暄在心底頗為芥蒂。加上因為自己暗戀孟霽川放鬆了警惕,一時疏忽大意,讓銜月宮原本到手的龍脈雙珠被孟霽川在自己護送的途中掉包,遭到了師傅妃暄的嚴厲責罰,她被流放於銜月宮極寒之地“冰暖”。顧名思義,冰天雪地銀裝素裹的天地,相比“冰暖”而言,實在是太過於溫暖,因為這裡不僅風刺骨地冷,晶瑩的水珠瞬間被凝固成冰柱,如同無數顆透明的淚珠,閃爍著寒冷而清冽光芒,而且這裡沒有一絲生機,隻有冰封的巖石上在寂靜無聲中透露出無限孤獨和荒涼。   在萬念俱灰之下,藍彩蝶選擇鋌而走險,她偷偷潛入妃暄練功的密處,盜竊銜月宮絕學秘訣,企圖修煉本宗最高禁術阿修羅之怒,不料被妃暄發現,雖然僥幸逃脫免於一死,但是廢除了親傳首席大弟子作為門派尊主的身份,直接被逐出了師門。對於這件事,任何人都可以頤指氣使地指責她,但是唯獨孟霽川不可以。如果不是這個男人使用卑劣手段蠱惑自己,自己又怎麼會辦不好師傅妃暄交代的護送龍脈雙珠之事?分明是孟霽川有心偏袒天音閣,與陵菲兒聯合起來作弄自己,辜負了自己對他的一片美意,他卻理直氣壯地嘲笑自己的卑微與愚蠢。   愛情裡,從來都是誰主動,就意味著誰被動。因為主動,是情感博弈關係中的一場自我暴露,越是著急地拋出自己的底牌,越容易失去分寸,讓對方有了操控局勢的主動權。盡管,藍彩蝶對於孟霽川愛慕之情,屬於一廂情願的單相思,她喜歡他天生的傲骨,氣質高貴,仿佛一直負手站在山峰最頂端,俯瞰周圍群山,一覽眾山小,如履浮雲,絲毫沒有畏懼之心。   麵對孟霽川的冷嘲熱諷,藍彩蝶陳著臉,齒冷道:“孟霽川論年齡,你也是過了古稀之人,說話還是這麼不積口德,小心餘殃報應。”   孟霽川目光平直,歲月的滄桑並未在他臉龐留下過多的痕跡,依舊容光煥發,風采奕奕,隻是原本被綰髻半束著如墨黑發,變成了流淌肩頭的如瀑長發,發絲中夾含著一撮白發,見證清涼如水的時光從自己的身上滾滾流逝。   對於藍彩蝶的指責,他並不理會,眼中露出一點精光,負手而立道:“如果要論餘殃報應,我想銜月宮肯定要比我誅神殿來優先禮受,你們夥同風清門乾著那些勾當,沒有幾件是見得光的!”   藍彩蝶眉頭一挑,脆生生地笑道:“誅神殿和天音閣當真就一塵不染,乾乾凈凈凈嗎?她龍脈雙珠被盜、克夫克父,就是報應不爽!”   孟霽川直視她的目光,眸底有一種似針尖的細碎冷光刺出,聲音冷硬銳利地道:“你銜月宮不看護好自家門,妃暄作為一宮之主,不僅勾搭有婦之夫,辱沒了玄門聲譽,還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淪為了世人笑話。怎麼還有閑情逸致管別人家的事情,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說著,他屏息片刻,眼角飛揚道:“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少在這裡大放厥詞,讓人貽笑大方!”   藍彩蝶狐疑地望著他,聲音裡掩不住的懊惱,質問道:“我究竟哪一點比不上她?是不夠貌美靚麗?還是對你不夠用情至深?為了你,我被師傅逐出師門,失去了原本屬於我的一切美好,包括宮主之位,包括大好青春年華,為什麼你總是熟視無睹,這麼冷漠絕情!”   孟霽川輕輕一哂,冷然道:“送你十六字:自作多情、自以為是、自尋煩惱、自作自受。”   藍彩蝶愴然不已,淒澀一笑,緩緩抬頭看著他,不甘心道:“你送我十六字,那麼她對你呢?絕裙而去、絕仁棄義、絕口不提、絕狠離世,不也是十六字嗎?”   孟霽川長眉緊蹙,眼眸中有暗沉的輝色,他低頭撥了一撥袖口上銀絲邊流雲紋的緄邊,一股勁風直掠出去,藍彩蝶左耳的小粉晶珍珠的耳環登時被這一股淩厲的內力逼得掉落在地上半丈之遠。她隻覺得孟霽川猶如移山倒海,心下不由一凜,倘若這內力擊打的方向再偏半毫,自己這一張明眸善睞的如玉容顏將被劃上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到時候無異於毀容。如果自己僅存的引以為傲的美貌不復存在,那麼一切都會變得毫無意義。   藍彩蝶緩一緩神色,雖然麵上一驚,心底卻暗暗滋生出一縷喜意來,知道孟霽川對自己還是手下留情,她的眼波流轉如同星河皓皓,放低了語氣道:“我說的隻是事實,她死了二十多年,早已經化作了一抔塵土,對你心中也隻剩下怨恨和仇意,你還眷念著她什麼?”   孟霽川微微抬眸,牢牢地凝視著她,目光深邃而澄明,定定道:“她本來就應該恨我、怨我,甚至殺了我,這並不會改變我對她的惦念、思念、想念,因為我愛她。這種愛,不會因為她的生死,以及時光流逝而日朘月減,隻會因為我的罪孽感和時光的寸積銖累,而日漸濃烈,永不消逝。”   藍彩蝶怔忡的瞬間,竟然流露一絲掩飾不在的艷羨之色,嘆道:“玄門很多人,認為林菲兒的命苦,初婚披紅掛彩之日被拋棄,得到的是郎君一紙休書。再嫁洞房花燭之夜,得到的是相公一具屍體。無人不同情她紅顏薄命,認為其犯了地掃星,殊不知她即便是死了,牌位擺放在了摘星樓的祠堂裡,也被自己心愛之人永遠眷念著,默默守護著。”說著,她停一停,徐徐道:“女人最幸福的三件事,莫過於有人愛、有人陪、有人等,她三樣都得到了,死也就不足為憾了!”   孟霽川容色平靜,不想再過於糾纏,及時打斷了她道:“我沒有興趣聽你觸目興嘆,你來這裡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除了自取其辱之外!”   藍彩蝶眼眸中收回了空茫的靜謐與深沉的寂寥,她唇角迸出了一絲笑意,吐出了四個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幽幽道:“找你合作。”   孟霽川清淺一笑,掩不住眼角的輕視之意,頗有玩味道:“合作?合作什麼事宜?你又拿什麼和我合作?”   藍彩蝶一雙媚眼如絲,微微挑起道:“放心,一定是讓你很感興趣的事,我也不會讓你吃虧的!”   孟霽川聞言更是啼笑皆非,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我誅神殿可不是隨意買賣交易的勾欄瓦肆,你想找人搭夥做生意隨便,不要浪費我的寶貴時間!”   藍彩蝶了然一笑,攤著手道:“那好吧!我以為孟宗主會對景越的行蹤感興趣,看來真的是我表錯情會錯意了!”   孟霽川略一思索,詫異之色迅速劃過臉部,然後又在眼眸裡凝聚成兩點火星,轉瞬消失在眼波深處,恢復如常神色道:“這些年,我閑雲野鶴,踏遍千山萬水,找了他二十多年,都不曾探尋到影子,你怎麼又會知曉他的蹤跡?”   藍彩蝶輕哼了一聲,兩片櫻唇翹成了優美的弧度,笑意清甜如泉,頗有不能相提並論地意思道:“玄學之術講究‘山、醫、相、命、卜’,青龍誅神殿主修的是醫和命,孟宗主您才這般逍遙自在,當起了什麼天山半坡道的遊醫。而我玄武銜月宮主修的是卜,觀星斷命自然更能洞悉人事吉兇和來蹤去路。”   孟霽川眉心微微一動,麵色依舊陰沉如鐵,語氣沉沉問道:“這筆買賣的交易內容是?”   藍彩蝶定定注視著他,眸光灼灼發亮,倒映在孟霽川沉黑的眸底,聲音軟糯道:“我幫你找出景越的下落,你幫我得到阿修羅之怒,重掌銜月宮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