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拍岸的舒緩鈴聲一段接一段;江諳不情願地翻身,閉著眼睛摸索手機,迷迷糊糊中關掉鬧鐘。江諳怕睡過頭,一連定了五個鬧鐘;所以他索性又賴了會兒,直到五分鐘後,第二個鬧鐘響起,方才磨磨蹭蹭地起來。 穿衣、刷牙、洗臉,檢查一下書包和行李箱——幾套備換的內衣、還沒拆封的純白香皂、新買的男士洗麵奶、浴室櫃裡拿出的牙具、小樣裝的五件套護膚品、補水麵膜、小瓶的沐浴露與洗發露…… 還有好幾盒薯片、巧克力、夾心餅乾。 這是江諳第一次住宿。如若不是學校不允許走讀,他完全是不願住宿的。 刷著手機,慢悠悠晃到客廳。父母已經上班去了;在餐桌上給他放了一盒草莓牛奶、兩片全麥吐司。江諳走進廚房,熟練地給自己煎了個雞蛋,切了兩片番茄、一片午餐肉,拈了生菜,夾在麵包片裡,擠上沙拉醬,做成一份三明治。他看了眼手機時間,不著急地吃著,把牛奶盒捏的乾乾扁扁。 江諳是獨生子,爺爺、奶奶也不一起住;家裡隻有三口人,但房子買了兩百平,有時看著挺空——他想,平層都這麼空,那杭郡亭和爺爺、奶奶三口人住別墅,會不會更容易產生孤獨的感覺? 江諳的父母平時也忙,不怎麼陪他,又沒請阿姨,所以家裡總囤著幾袋速凍食品和幾箱麵製食品;江諳偶爾也點外賣,或者自己做飯,味道大差不差,湊合能吃。 江諳想起上小學低年級的時候,早上起來總要找媽媽;找不到,就把頭埋在枕頭裡默默掉眼淚,洇濕一大片。那時有請阿姨,阿姨瞧見他哭,會安慰他—— 母親是因為上班早,不想打擾他睡覺。 江諳和母親的情感聯係是不熱烈的。 或者說他父親和母親的情感聯係也是那般——平平淡淡,相敬如賓,溝通很少,連爭吵都很少。母親是個很呆板的女人,妝容精致但不茍言笑;而父親把所有的嘮叨都給了江諳,在母親麵前卻總是一言不發的沉默。 校門口擠著不少送學生的家長。 江諳獨自拎著行李,順著人群走;上樓梯時,提桿被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接過。 “你那小身板的,我幫你拿。”杭郡亭沖他笑笑。 班主任姓田,是位著裝樸素的女老師,估摸著有四十五歲上下;一頭烏黑的直發紮了簡單的馬尾,身形瘦小、麵容和善,穿著深色的休閑褲,看起來隨性、溫和,很好相處。 宿舍是按座位劃分的,但沒排鋪位;作為同位,江諳和杭郡亭意料之中分到了同一間宿舍。杭郡亭先把自己的行李送上宿舍,拿了頂帽子放在鋪板上占位置;然後又回來幫著搬江諳的行李,到了宿舍卻發現帽子被拿到一旁,自己原先預著的鋪位已經有個留著寸頭的男生在鋪床墊。 “不好意思,這個位置我們占了的。”杭郡亭拍了拍男生的肩膀。 男生個頭不算高,175左右,微微仰麵側視杭郡亭,並沒有要停止鋪床動作的意思;一旁正在收拾行李的男生家長也注意到這邊,立起身來。 江諳趕忙打圓場:“都是同學,以後就是舍友了嘛,一個鋪位嘛,郡亭啊,我們換一張唄。” “好。”杭郡亭略帶遲疑地微微點了下頭,目光掃視一圈宿舍——其他鋪位,或上鋪或下鋪,都已被占;於是又改了口,“我就要這張。是我先占的。” “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上麵寫你名字了嗎?”寸頭男生語氣沖沖的。 “我占過位置的,我讓你動我帽子了嗎?”杭郡亭一聽這語氣,火氣也上來,上去就要掀床墊。 男生也急了,一把撲上杭郡亭,二人扭打在一起,重重摔到床墊上。 “陽陽——”男生的母親趕忙上前阻止,拚命拉拽,但怎麼也扯不動,“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呢——” 宿舍裡其他人停了收拾東西的動作,麵麵相覷。 這邊男生對著杭郡亭的鎖骨重重打了一拳,被很不客氣地回敬在前胸上;前者一個踉蹌,總算被母親撈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們家嶽陽。兩位小帥哥,以後都是舍友了,多多包涵,互相照顧。”男生的母親用胳膊肘頂了一把嶽陽的後背,麵上掛著歉意的微笑。 “沒事阿姨,不打不相識嘛。肯定會好好相處的。我叫江諳;他叫杭郡亭。”江諳拍拍杭郡亭的肩膀,也勾出禮貌的笑容。 嶽陽到底還是把鋪位讓給了他們;嶽陽的母親也幫著他們鋪床。 “江諳。”杭郡亭的胳膊肘刮到鐵板上,蹭破了皮。江諳拿著棉簽給他沾,不時仍有血珠滲出;按了一會兒,給他安上創可貼,“我隻是想和你住上下鋪。” “我知道的。”江諳抬眼看他。 江諳的眼睛又圓又大,雙眼皮很深;瞳孔是琥珀色,很有特點,乍一看像戴了美瞳。 給人非常清純的感覺,少年感十足。 這樣直率的目光直視,讓杭郡亭不好意思起來:“對不起,是我太沖動了。” “沒有的。那種情況,換作我,我也會生氣的。”江諳給他處理好傷口後,脫掉鞋子,爬到上鋪。 過了一會兒,杭郡亭問他:“喝椰奶嗎?” “嗯。”江諳探頭,看著杭郡亭翻出來一次性紙杯,給他倒上滿滿一杯。他接過,小口小口啜著,“我的箱子裡有青瓜味薯片,要吃嗎?自己翻。” 杭郡亭把江諳的箱子抱了出來。 “哎,江諳,你怎麼帶這麼多東西啊?我都是帶一塊肥皂,一瓶洗發水,就搞定了。”杭郡亭吐槽。 “要你管。”江諳把喝完的紙杯扔下,一隻胳膊伸出護欄,“給我也拿一包。” 宿舍差不多安置好,自由活動一陣子;晚自習的時間是要回教室的。 盡管不是全市前三的重點高中,可好歹也是中上遊高中裡的重點班;加之大家彼此還不熟悉,所以即便沒有老師看班,但自習的時候還算安靜,偶有幾聲竊竊私語。 杭郡亭在給江諳寫紙條。 杭:那個女生好好看哦。 江:有我好看嗎? 杭:講真的,你要是女生,我肯定追你。 江:我是男生,你也可以追呀。 杭:鯀,哥們取向正常好吧。 江:好好好。 杭:我怎麼感覺你對她興趣不大,我們班沒有讓你覺得好看的女生嗎? 江:有一個女生,我覺得挺有意思的。 杭:誰? 江:新生代表,演講的那個。好像是叫……什麼秋雨? 杭:不是吧……你居然喜歡那種長相? 江:我感覺她挺優秀的。 杭:我倒是聽說,她的成績能考二中的統招生,拉了咱們學校第二名大幾十分。選擇咱們學校是因為離家近。 江:消息蠻靈通的哈。 杭:要不要我去幫你要聯係方式? 江:我自己去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江諳把紙條推給杭郡亭,確定後者過目後,示意意味地點了點頭;不等杭郡亭下筆,又把紙條抽了回來,撕碎之後扔進垃圾袋裡。 惹得杭郡亭捶了一下他的大腿:“你小子。” 江諳笑了,挑挑眉,吐舌看他,欠欠的小表情。 窗外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江諳合上手中的課本,側過腦袋,盯著那片濃墨發呆。 他想起了一個女孩子。 女孩子172的個頭,身材窈窕、優雅修長;皮膚白膩,嘴唇紅潤;單眼皮,眼睛很大,瞳孔很黑,頭發也很黑,濃密順滑的,烏瀑一般;總愛披著發,長長的壓過後腰,有時候編麻花辮,一條大辮子垂下來,配上珍珠粉的上衣、珍珠白的長裙,別上奶黃色的法式蝴蝶結,嫻靜、美麗。女孩子性格外向,愛笑,很溫柔,講話甜甜的,對他很好…… “其實我現在沒想談戀愛。”過了幾分鐘,他用杭郡亭能聽到的聲音說,“我總感覺目前的自己,什麼都擔負不起;現在的年齡段,重心不能放在感情上。” “你還說,你初中不就早戀了嗎?我才是一段戀愛都沒談過。” 短暫的沉默。 “我總是讓父親失望。” 江諳的聲音很平靜。 杭郡亭後知後覺地發現講錯話,識趣地不再找話題;隻心不在焉地翻著書頁,目光粗略地掠過一行一行。悶了幾分鐘,又覺得別扭,於是乎胳膊肘推了推江諳的小臂——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