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由得想起了年的傳說,說是一隻極其兇猛的野獸,在大寒天退去之後,便出來吃人,人們聚在一起抵禦年獸,當人知道紅色,響聲能驅趕年獸之時,春節便也形成了。 我看著紙片在泥地上燃燒,紙片上印著已經數不清0的冥幣,隨著火焰的翻騰,顏色也漸漸褪去,化為灰燼,化為灰黑色的殘沫,而更小的部分化作細到看不太清的顆粒湮沒在煙霧的升騰中,煙霧像一條龍蜿蜒在山風中,盤旋著落地與其他的龍化作一體,成為了一灘看似平坦的爛泥。 我直起身,回頭看著後麵的山陵,山上栽種的鬆樹和低矮的灌木,整整齊齊,一座座被過分要求而打擾的碑,慢慢隱默著,慢慢傾倒著。 我看著羽爪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問題,上前問他,他若有所思地說,“爸,你說,如果你也死了,我是不是就忘了我們現在拜的碑怎麼走啊。” 雪仙一爪子拍在了羽爪黑白分明的頭發上,“大過年的,亂說什麼?隻有你不記得,我估計爸的碑也在這。” 我被這兒子女兒弄的哭笑不得,“羽爪,雪仙,每一位長輩呢,並不是想讓你們真切的記得,也許忘記才是人類能夠創造的魅力。” “人類魅力是什麼?”羽爪問。 “人類的魅力是…“我漸漸地發現我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我吞了幾個字進去,組織一下語言,“是我們不能永遠活下去。”在某些機緣巧合之下,在我高二出遊的時候,撿到了一個男嬰,說是男嬰應該也不準確,當時撿到他的時候大概已有兩歲了,據說是村子裡說這個孩子是狐仙轉世,不能養,所以就扔了,我見到他時,也能清晰地看到,這孩子雖然頭發還很稀疏,但是鬢角上麵長的卻是白發。 “為什麼?”他倆問道。 “這個問題,你們自己會發現答案的。”我感受著天上,還在像擰破抹布一樣,擰著最後的幾顆水珠,我替孩子們拉上帽子,帽子終究隻能擋住天下掉下的雨珠,但是潮氣凝結下與泥土混成的泥漿是擋不住的。 羽爪一如既往在雨中奔跑,腳邊濺起的泥漿會沾在他的褲腳,我這樣想著。 “羽爪,別跑了!”我對羽爪喊道。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讓他跑跑吧。”我爸此時在我後麵提醒著我。 “羽爪,最近學習學得怎麼樣?”我問父親。 “還可以,我覺得比你學習認真。”父親笑著說。 聽完我爸的話,我知道我爸肯定是在騙我,我之前有意無意地測試過,羽爪並不算好,畢竟養一個好的學習習慣,著實困難。 “那就好,時間可不多了,去年考試延期了,今年估計不會。” 停步之間,我爸問著我,“你呢,以後生活,有什麼規劃嗎?”我思考良久,我想起了《荒原狼》,不知為何。 “我自己的嗎?”我問。 “嗯,你自己的。” “我嘛…”—我們都是這樣的猴子—,荒原狼裡的話反反復復出現,我原本想極力的搪塞過去,甚至不予回答,因為任何規劃都是不現實的,博士,博士後。這是誰都知道,我相信他也知道,他無非拿這“規劃”這兩個字拚命暗示我,我也是非常明白。 “可能,要開展一個新的學派。”我裝模作樣地說,說實話我連學派是啥都不知道。 “什麼學派?”人總會上年紀的,當我發現他的語氣變為虛心的時候,知道他也忘了。有可能他在刷這條抖音,已經忘了上一條,可能記下來了幾句話,亦或是幾個字,可能是他準備的新春說辭亦未可知。 “數構拓撲!”我瞎說的。 “這是研究什麼的?”父親仍在追問。 “研究更深層次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我繼續瞎說。 這他當然不明白我在說什麼,羽爪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但是這終究隻是一套說辭罷了。 我開著我爸的那輛銀灰色的卡迪萊,來到一棟叫做“渚謀子祥”的大酒樓,新年的來到儼然處處張燈結彩,一扇3米高的推拉門敞開著,裡麵是大理石旋轉樓梯,紅木扶手,來來往往的男人女人們都熙熙攘攘地上樓下樓。 “為什麼總是來這家吃?這家的飯是真的難吃!”羽爪直率地說了出口。 “不要給你挑食找借口,天天就零食吃多了,主食都不吃!”我拍了拍羽爪的背,沒想到,五個月沒見,背上的肌肉又厚實了不少。 其實大家心知肚明,羽爪所說乃是實話,這家飯店可謂是外表上華麗光鮮,可是沒什麼內核,說白了隻是吃這家老板的人情罷了,羽爪雪仙似乎還不太清楚,家族的概念,所謂家族無非就是輪流著請客吃年夜飯罷了,而老板給的友情價,價格確實友情了,但是菜品像是敵人。 “你看看,爸,跟去年有啥分別啊,就是給我們吃這個而已!”羽爪走過來嚷嚷著,雪仙則是緊緊抓著我的衣擺躲在後麵,走進來的親戚,紛紛皺起了眉頭,我想起了,年少的我,也是一個極為調皮的存在,我媽總說,“討人嫌”,可是我未曾見到大人們皺起眉頭的模樣,現在看著鄰座們一個個微微皺起的眉頭,和假裝和自己孩子談話的模樣,下意識地剁了剁腳,然後謊稱說,老了老了,腿麻了。引起大家的一陣哄笑。 “羽爪,你很喜歡和家族吃飯嗎?”我按住了浮躁的羽爪。 “呃,不喜歡。”他很坦率。 “為什麼不喜歡呢?”我耐心地問。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不真實。” “上次我見到你在玩那根繩子,其實你也不喜歡對不對?” “嗯。” “所以你並不在乎那根繩子好不好玩對不對?” 遇見羽爪之後,我在一直關注著親子教育,其實最好的教育,就是給他思考的空間,就是沒想到我也會去重視我原來不以為然的事情。 羽爪安靜了,想去找鄰座們的孩子玩,我攔住了,“跟妹妹一起玩吧。” 父母依然是酒桌上的主角,宛如一個奶白燈投照下來,就可以翩翩起舞。迎著親戚,問候,安排任務,和小孩子開著玩笑。在我沒有聽到的情況下,我都能感知到,他去詢問了孩子的規劃問題。 正當我為難之際,七伯過來打招呼,“喲,這次兒女都帶齊了過來的?” “這次帶全了!”我配合著笑著。 簡單打過招呼之後,七伯對羽爪說,“馬上要高考了吧,考個好點的學校!何習渡!跟哥哥妹妹坐一起,你們就坐這,坐你小舅旁邊。” 我發現有很多人嘴上話說的十分漂亮,並以自己為標榜,熟不知跑在最後頂著壓力和嘲笑跑到終點的人,是中國的脊梁。 一連串,親脆的碰杯聲,打斷了我,我本想加入家族的話題。 “小孩子的教育真的重要!” “那可不是嘛,你家要上幼兒園了吧,幼兒園可得找個好的幼兒園,好的幼兒園上小學的時候,立馬就體現出來了。” “抓緊時間學習,不然就廢了。你可知道現在競爭多激烈。” “哎,那個,小夥子你叫什麼?” “我叫何羽爪。” “羽爪,你的頭發是天生就這樣,還是染的?” “天生的。” “頭發不能染哦。”六伯轉過身去,對他的孩子說,“你看這個哥哥的頭發不是染的。染發的都是小混混。” 可能我一不小心走了捷徑,跳過了很多路。 “羽爪高考的事情,報名到我學校來報名吧。”羽爪雪仙從來沒上過學,一直是家庭教育,高考報名確實是個問題,七伯是一所高中的校長。 “何富貴,給大家背首詩吧。”五姑拿出他的小孫子,像是拿出了一個復讀機。 “唧唧復唧唧,木蘭…” 這種傳統估計是我爸開的頭,在經過一係列牙牙學語之後,六媽媽問道,“小美女,你叫什麼呀?” “何雪仙。”雪仙依舊是膽小地縮到後麵。 “多大了呀?”六媽媽繼續問。 “師父說我十五歲。” “你跟你師父後麵學什麼啊?” “學習易數!” 六媽媽轉身問道,“啥是易數?” “就是算命。”五姑父笑著說,“給姑爺爺算個命吧。” 雪仙舉起手,勻速掐著指節,幾分鐘後演算完畢。輕聲說道,“這是隱卦,不能予本人。” 一陣哄堂大笑後,大家也沒在意,在意的都是後麵排隊背唐詩的,“玄學這個東西,就是迷信,信了就真的!”五姑父又是引得一陣哄堂大笑。 “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雪仙小聲的從嘴裡碎碎念出了這些話,然後對我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爸,我去上個廁所。” 我點了點頭,隨她去了。 突然,我聽見一陣敲門,五姑父去開門,開門的時候,發現他的臉已經紅了。 “誰啊?剛才?” “沒誰,走錯了。”五姑父結巴的迎合著。 我曾聽說,五姑父在外有過一個小三,經營著一個花店,沒準就是那個人吧。 雪仙回來了,對我小聲說:“我把他的卦寫在了一樓大廳的那副寫對聯的橫批上。” 屋子裡一陣尷尬,平時很是會讀空氣的姐,今年去了巴蜀,這種尷尬變成了無法挽回的局麵,我爸也一時語塞,不知道能從嘴裡拿出一套怎樣的說辭,大家族竟是如此,血脈抵得住誰呢。一般來說,如果沒話說,那一定要敬在場最老的人,然後輪流體現著孝順,尷尬就會化解。我姐今年不回來去她對象家是有原因的,上半年同家族因為房子問題吵得很兇。我姐在的時候,我就很不爽,活脫脫一個歧視對象。 “曾爺爺的房子好像要拆了。”羽爪突然轉頭跟我說,我在桌邊放肆得大笑了起來。七伯站起來,說去趟廁所。 我笑完了,說咱們對個對子吧,以前都是我姐做這個工作,“百年前,蘭亭下,曲水流觴,吟詩作對。” 沉默良久。 “千年後,黃土上,同姓無宗,啞口閉息。”羽爪對了上來,意思對了,文采還得再提高提高。 一展宴會在食盡肴絕後,大大方方的結束了,在已經被油煙味熏過已經不在發亮的大理石樓下,眾人走到了一樓,發現一副橫批:眾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