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最後的冠軍騎士(1 / 1)

日過餉午,喧囂熱鬧的賽場暫時沉寂起來,從激烈比賽中緩過神的人們陸續離場,準備享用一頓豐盛的節日午餐。   而經過十幾輪預選賽後,維克托已經連續擊敗數名強敵,殺入了決賽。隻待午後再戰,屆時他將與另一位騎士上演最終對決,看看究竟是哪一位幸運兒能摘得桂冠。   但現在,經過一上午的激烈競技,維克托累得幾近虛脫。不得不說,長槍沖刺對於騎士與戰馬而言,對體能的消耗極大,騎士既要操控戰馬,還需夾槍沖鋒,更要留神提防對手的攻擊。幾番交手下來,真所謂是人困馬乏。   維克托此時毫不顧忌貴族形象與軍官身份,一個人在軍帳內大快朵頤,補充消耗無幾的能量。   簾外有身影走過,接著雷諾便帶著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掀簾而入:“維多,你猜猜看,待會你的對手是誰?”   “不知道,反正不會是這隻豬腿。”維克托左手撕下一隻烤豬後腿,外皮烤的金黃酥脆,散發出油脂被蘸著蜂蜜烤製後的香氣。   看著眼前友人餓狼般的吃相,雷諾打趣道:“聖靈在上,請多注意下形象,這隻是一個平凡普通的烤豬腿,你則是阿爾勒大公麾下的軍官,而非海對麵的阿爾比恩蠻子。”   維克托沒有搭話,而是端起酒壺猛灌了一口煮紅酒,經過小火慢煮後的紅葡萄酒混合著肉桂、丁香、蓽撥和蜂蜜,在喉嚨裡綻放出一股濃鬱溫暖的風味。   “如果你能找到一位豐腴的女士為我斟酒,那我一定會將阿爾勒人引以為傲的用餐禮儀發揚光大。”酒足飯飽後,維克托打了一個響指,懶洋洋地望向雷諾:“那麼我的決賽對手是誰呢?”   “你知道翡翠城的阿維拉多家族吧?”   “呃,翡翠城巨富的大名我自然是聽過。”維克托聳聳肩,又問道:“但我卻不曾耳聞阿維拉多家族的人出現在銀行以外的地方,尤其是泥濘不堪的比武場。”   “是,但也不是。”雷諾不再賣關子,直言道:“阿維拉多家族是本屆比武大會的最大贊助者,他們將派遣一位騎士代表家族出戰。”   翡翠城的阿維拉多家族,可能是整個大陸最富有的家族。無人知曉他們積累了多少財富,隻知道他們開辦的銀行遍布各地。多位家族成員都涉足翡翠城政壇,甚至有坊間傳言,阿維拉多們的意見甚至可以左右永恒城宗座的選舉。   “而你的對手,是阿維拉多家族最強悍的一位‘殘槍騎士’。”   ———————————   與簡陋的普通看臺不同,比武委員會在賽場視野最好的南北兩側修建了單獨的高樓看臺,內設包廂以供蒞臨小鎮的達官顯貴們觀賽使用。   此時南看臺上,視野最佳的一間包廂內,兩個男人正在窗邊並肩而坐,房間內陳設簡樸,隻有兩張扶手椅和一張茶幾。   其中一位青年男子儀態典雅地坐在椅子上,他的麵容猶如太陽神雕塑一般俊美,一頭卷發烏黑如墨,柔順而又富有光澤,側麵說明此人生活優渥,平素十分注重保養。男子身著的寶藍色綢衣鑲有貂皮毛邊,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另一旁則坐著一位中年男人,作修士打扮,但卻不似將軍鎮上的苦修者。這人的衣著極盡華美,衣袖開口很大,露出裡襯之上花紋富麗的緊身衣,外穿一件寬大的修士罩袍,但之下卻露出與修士袍裁剪齊平的毛皮厚襖。   總而言之,此時此地還能穿著如此不堪實用的奢靡冬衣,那一定是屬於生活悠閑的上層人士。   不過房間內的氣氛卻有些不尋常。   兩人都是安靜地坐著,彼此沉默不言,隻有黑發青年偶爾起身看向窗外的賽場,似乎在尋找某個身影。   在這片靜謐的氛圍中過了良久,房門被輕輕敲響,一位侍者領著一位紫衣黑甲騎士出現在門外。   這名騎士身穿著一套通體發黑的板甲,與維克托身上樸實無華的老古董相比,這幅黑甲上裝飾滿了玲瓏精巧的花案紋章。   這幅板甲即使在翡翠城中,也是十分珍貴的精美之作。首先製甲匠需要用濃硫酸或濃硝酸反復擦洗盔甲,使表麵鋼材充分鈍化後,才能形成這樣漆黑冷峻的黑鋼。接著金銀匠們會以浮雕手法給紋飾鍍金,從而為盔甲增添貴金屬特有的珠光寶氣。   但即使穿著如此奢華的板甲,也無法完全彰顯出背後主人豐厚的財力。騎士在板甲之外,還穿著一層由紫色絲綢縫製的奢華裙裝。   毫無疑問,這幅板甲是一副傑出的藝術品,放在競技場上實在是暴殄天物。   黑發青年再次起身來到窗邊眺望,紫衣騎士則走上前來,安靜地站在青年身後。   “你會如何看待決賽的對手?”青年率先打破沉默。   紫衣騎士頭戴一頂新式船盔,雖然麵龐被遮擋而看不清表情,但他的語氣堅定:“回大人,所謂強大的騎士,在我看來有五個要素。”   “若論起經驗與武藝,此人在我之下。”紫衣騎士上前一步,篤定地說道:“至於騎術,我自信不輸給他。”   青年沒有回頭,靜靜地看向窗外。此時樓下看臺外,已經聚集了不少觀眾,亂糟糟地擠作一團等待入席。   “而比起勇氣,他著實令我欽佩。”紫衣騎士利落痛快地承認了維克托的勇敢無畏。   “第五個要素呢?”黑發青年的語氣平靜如水。   “意誌。”中年修士突然插入談話,以一種神職者特有的尖酸語氣回答了黑發青年的疑問:“尊敬的弗拉芒·阿卡蒂尼·德·阿維拉多閣下,這會是場騎士間意誌的對決,看來隻有天父才知曉結果如何了。”   弗拉芒·阿卡蒂尼·德·阿維拉多轉過身來,他的雙眼明亮而深邃,凝視著紫衣騎士。   騎士感受到主人的注目,恭敬地低下頭顱。   “去吧,為阿維拉多家帶來勝利。”   ———————————   隨著決賽將近,看客們逐漸進入了一種狂熱的情緒狀態。人們高呼著本地主保聖人的名號,祈求聖維克多在天父麵前代眾人祈禱,求得聖靈賜福庇佑。   至於凡人維克托,則正在場邊與雷諾和加拉哈德愉快的聊天打發時間。   加拉哈德卸下盔甲,換上了靈活舒適的便服。雖然一看這位爵士的武具與戰馬便知他頗有財資,但他身上的冬裝卻是一件褪了色的舊皮襖,裡襯是一件又臟又舊的緊身衣,領口大大敞開,似乎不懼冬日的寒風一般。   即使是維克托與雷諾這兩個窮鬼軍校生,在爵士這幅落魄漢打扮麵前,也顯得如同阿爾勒城石窯宮中的美少年侍從般耀眼奪目。   “在拉提姆半島北半部,那裡的眾多城邦雖然表麵上聽從至聖帝國的號令,實際上則是一個個自成一體的小王國。與我們阿爾勒大公國不同,大多數北拉提姆城邦遵從古共和國的理念,實行有限的貴族共和統治。”加拉哈德侃侃而談。   “由於繁榮的東西方貿易,自由城邦迅速積累了大量財富。而某些開明的城邦統治者將自己的成功歸根於古老傳統的底蘊。這種對於古共和國時代的狂熱模仿成為了眾多城邦彼此間攀比的文化盛事。也造就了北拉提姆與大陸諸國截然不同的軍事製度,‘殘槍騎士’就是其中的一種。”   維克托和雷諾擺出一副初次聽聞後疑惑得解的表情。   “見鬼,你們兩個居然也算是見習軍官?”加拉哈德突然有點無語:“難道現在軍校已經不教授戰爭史和古典史了麼?”   兩名文化課學渣羞愧地低下了頭。   “所以‘殘槍騎士’隻是一群職業傭兵?”雷諾拋出了按耐已久的疑問:“聖靈在上,軍校裡居然傳說他們貼身帶著聖槍的碎片。”   加拉哈德聞言大笑道:“聖槍碎片?如果真要貼身攜帶的話,拉提姆人一定會選擇把聖槍融化鑄成銅幣。”   眾人笑作一團。   “不過,維克托你要記住,‘殘槍騎士’不僅僅是那些虛有其表的傭兵,那可是真正上過戰場,喝過人血的。”加拉哈德收起笑臉,麵色凝重地提醒維克托:“凡是經歷過生死之人,一定不會是懦夫。”   維克托重重地點了點頭,目光望向一旁斜插在地的軍校大旗,隻見威武的金獅口銜利劍,傲視前方。   不遠處聖堂的鐘聲敲過四響,比武大會的最終時刻,終於到來了。   ———————————   陽光從稀疏的雲層中灑下,照映過光禿的老橡樹,留下一個千枝萬條的斑駁樹影,隨著太陽降下而逐漸東移。   盡管寒風刺骨,但看臺上觀眾們的熱情卻絲毫未減,不時發出陣陣歡呼與掌聲。緊挨看臺的幾處篝火旁,聚集著玩耍嬉戲的孩童,有樣學樣地拿著木棍,扮演著騎士沖鋒的遊戲。   場內站著兩名騎士與他們的戰馬。   維克托仔細打量著百步外的對手,紫衣騎士沒有多餘的動作,他嫻熟的翻身上馬,操起騎槍,冷酷的像一尊雕像一般。   這會是一場苦戰,維克托心中暗自思付。   其實若論起馬上長槍比賽,這是一種起源於中世紀的古老競技運動,脫胎於重裝騎士的沖鋒戰術。重裝騎士沖鋒之時,往往悍不畏死,因而無論比武委員會是否改良規則,這項運動的危險性始終與榮譽相伴。   維克托十分勇敢,他的目光總是緊緊盯著對手的動作。而其他選手往往會在騎槍命中前的瞬間抬起下巴,以此抬高護頸來防止自己被細碎的木屑戳傷眼睛。   加拉哈德足夠勇武,技巧也遠勝維克托,但就單輪勇敢無畏這一點,他和所有輸給維克托的優秀騎士都不得不心服口服。   但若兩位勇者狹路相逢,又當如何?   發令槍響,旌旗落下,人群沸騰,戰馬嘶鳴。   維克托與‘小雛菊’開始加速,騎槍從豎立變為斜傾。   他感受到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戰馬的喘息,馬蹄砸向地麵時霹靂作響,兩位勇士的距離轉瞬相接。維克托甚至可以清楚地看清對手船盔上銘刻的阿維拉多家徽。   是時候放平長槍,夾槍沖鋒了。   紫衣騎士也與維克托保持對稱的動作,目光如炬,死死鎖定在維克托身上。   兩位怒目而視的騎士都沒有閉眼。   下一息,長槍與盔甲猛烈相撞,猶如流星擊中蒼茫大地。   維克托頃刻間便感受到一股大力撕裂了他的右胸,仿佛要將他劈為兩半,巨大的疼痛讓他恍若失神,身體也失去平衡,向後倒去。   紫衣騎士的槍更快更穩,一槍便精準地擊中了維克托的右胸,眼看就要將維克托打下馬來。   場外的雷諾焦急萬分,一掌拍斷了麵前倚靠的木欄桿。加拉哈德急忙出手製止,並安撫道:“雷諾,維克托還有機會。”   隻見維克托左手發力挽住馬鞍,左腿貼緊馬背,勉強維持平衡沒有墜馬。但是依然整個人斜掛在戰馬右側,一旦失去平衡就會墜馬出局。   情急之下,維克托顧不得右臂的傷痛,咬緊牙關,奮力提起空懸的右腿,擊打馬腹。‘小雛菊’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思,配合地向右打轉。   借著這股慣性,維克托硬生生把自己重新甩上了馬背,堪堪化險為夷。   觀眾們被兩名騎士的交鋒震撼不已,為紫衣騎士的精準一擊與維克托精湛的馬術而驚呼贊嘆。   紫衣騎士默默地望了維克托一眼,拍馬走向場邊等待下一回合。   雷諾快步跑向維克托,急切地喊道:“維多?怎麼樣,快讓我看看!”   “不用看了,我的右臂應該脫臼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維克托苦澀的向好友笑了笑。   “現在立刻卸甲,查曼可以幫你接上右臂。”加拉哈德在老仆攙扶下,一瘸一拐的趕來。   “來不及了,我太疼了,如果現在卸甲,我不敢保證會再有勇氣穿上它。”維克托搖搖頭:“雷,幫我摘下盾牌吧。”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觀眾席上突然傳來一陣驚呼。   維克托再次入場了,他舍棄了圓盾,改用左手持槍,而右臂則用繃帶胡亂綁在胸前。   人群逐漸安靜下來,此刻大家眼中隻有一位獨臂騎士向他的對手發起挑戰。   發令槍響,旌旗落下。人們目不轉睛地看著,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維克托屏住呼吸,幾乎要將舌頭咬出血來,努力忘記右軀疼痛的感受。   ‘小雛菊’不斷加速,維克托的身影則隨著戰馬躍動而起伏,他左手持槍,僅僅依靠雙腿催動馬匹,嫻熟的控馬向前。   紫衣騎士已經放平騎槍,他甚至不用刻意瞄準,因為獨臂持槍的維克托將整個胸膛完全敞向了他,全身都是破綻。   但不知為何,紫衣騎士感到非常壓抑,對手明明已因他的重擊而脫臼了,他本不必懼怕一個獨臂的對手。   他突然回憶起了一種自以為忘卻的滋味,仿佛看到向他沖來並非一人一馬,而是萬千鐵騎奔襲而來。   紫衣騎士的瞳孔猛地收縮,在最後一刻前終於屈服於自己的本能。   伴隨著紫衣騎士的額頭抬起,在這場關乎意誌強弱的對抗中,維克托笑到了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