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紫芹聞言，收起夜明珠。一陣微風吹過，長發飄動。秦紫芹轉過身去。李一亮籠罩在她投射出的巨大陰影之中，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秦紫芹開口道：“如此說來，你全身上下畫得像條華麗的蟒蛇，都是關於陰陽雙修的？” 　　李一亮並不隱瞞，如實說道：“其實也沒有寫滿全身上下啦。大致應該是的。不過貧道資質愚鈍，並不懂其中玄妙，根本看不懂…” 　　他還沒有來得及實踐陰陽雙修。秦紫芹長舒一口氣。她難以接受李一亮成為母親的情人。她為救母，化身青蚨道人，混入火石山，進入天牢。在那裡，她見到李一亮眼神迷離，身形飄忽。她誤以為不好的事情曾經發生。 　　是母親私下擬定的傳人弟子而非其他。虛驚一場，還好還好。如此看來，這年輕人還有救。可以給他個機會。 　　秦紫芹沉思片刻後，語氣毫無波瀾地吩咐道：“今日舟車勞頓，你也累這許多天。洞中有食物，吃過早點休息。” 　　離開之前，秦紫芹袍袖輕揮。 　　李一亮別別扭扭，看著別別扭扭的秦紫芹揮手留下一身衣服和食物，悄然遠去。他將紅發老祖碧火留下的灰燼替換下來。告別衣不蔽體的窘境，整個人都舒暢不少。他動手填飽肚子。 　　酒足飯飽，困意又襲來。體內的白眉針每時每刻不停將李一亮本就不高的道行點點耗費。他的元神受製於此，散而不聚。天狐金丹侵入體內，鳩占鵲巢，毫無壓製，四處暢通，流竄不息。 　　李一亮的每一個時辰，都由白眉針、金丹和元神輪流做主。就像是過了好幾個四季，寒熱交替，陰陽失調。其中苦楚，難以一一道來。 　　洞中一片深沉的人造夜。李一亮蜷成一團，在疲憊中入睡了。 　　這一覺，直睡到自然醒。他醒來之後精力充沛，便四處探查山洞形勢。這裡與李一亮料想的，並無太大區別。 　　洞中寬敞明亮，瑤花奇草四時不敗，芬芳撲鼻。綾羅綢緞點綴花草。最盛大的玫瑰上掛滿黃澄澄的金項鏈，花蕊裡塞滿了鴿子蛋大小的鉆石。 　　這果然是他和秦芳儀跌落又獲救的山洞，是寶意夫人夫妻合葬的陵墓，也是李一亮不幸的起點。故地重遊，李一亮心緒大不相同。 　　淙淙水聲，習習涼風。不用猜來猜去，洞正中漢白玉石狐貍雕像，就是寶意夫人。尖尖的耳朵，蓬鬆的尾巴，狹長的眼睛彎彎如新月，看起來笑盈盈又富有靈氣。栩栩如生，卻已回歸造化。 　　洞中其他景致，想必是采擷寶意夫人夫妻生活的點滴，凝聚成永恒，加以紀念。想來都是，淹沒在似水流年中的郎情妾意。 　　李一亮轉到狐貍雕像的另一麵，打量小雕像。 　　上次隻是匆匆一瞥，來不及細看。隻見青銅鑄造成的寶馬上，依然鋥亮而無銅銹。寶馬昂首挺胸，一派春風得意。馬身上披赤色的絲綢，捏造風流動的方向，宛如翻騰的火焰。馬車鑲金嵌玉，珠光寶氣，自然是貴族用度。 　　寶馬雕車，似乎人聲鼎沸。沒有新娘，不像成親。應該是秦紫芹父親的故事吧。這個男人，也曾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凡間花。最後走上修仙路。 　　白玉石另一側，是形狀頗為古怪的桌子，帶有心月山莊的風格。都是出自寶意夫人之手。至於那些金銀製成的鍋碗瓢盆，應是秦紫芹父母婚後生活的象征。畫上，正在練劍的一男一女，就是這山洞的主人。 　　正出神之際，傳來秦紫芹的聲音：“金姥姥曾告訴我，那是剛出生的我，留下的手印。”她正指著另一幅畫，畫的內容簡單抽象。 　　李一亮順秦紫芹的手指看過去。白底上的紅色圖案，有一種肥胖的稚嫩。畫的空白處，四個鮮紅的大字：吾血之血。 　　李一亮明白過來，笑說道：“修真世家，為剛出生的孩子留一個憑證。” 　　等等，這上麵隻有一個手印。如此說來，秦紫芹可能並沒有兄弟姐妹？李一亮呆呆地看著秦紫芹，陷入沉思。 　　此刻，對於如何處理李一亮，秦紫芹心中是相當矛盾的。一方麵，他占據了母親的金丹；另一方麵，他的肉身擔負重任，要將寶意夫人的一身絕學傳承下去。他去心月山莊探秘、扮成貨郎，是敵人；他在火石山天牢中施以援手，不完全是敵人。 　　經過一夜輾轉反側，秦紫芹仍然沒有拿定主意。到底要不要收回金丹，殺死他？她在糾結中開口，聲音顯得冰冷而空靈：“家母將畢生所學托付在你身上，想來，你不會讓她失望吧？” 　　李一亮正打量修真圖上仙風道骨白須飄飄的老者。他回過神來說道：“令堂道行，艱深高明，貧道何德何能。恐怕要讓她失望了。” 　　更進一步說，這陰陽雙修，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否則的話，豈不是成solo哭泣了？ 　　黑秦紫芹陡然不悅，語氣僵硬地說道：“怎麼，難道家母的這些修煉，還委屈了你玄門正宗的羽毛不成？” 　　李一亮苦笑一下，解釋道：“道友誤會了。我現在是雪野派棄徒，修煉寶意夫人道行，無人阻攔。不瞞你說，當年在司天臺鬆霞學宮，我閱讀廣泛，還曾涉獵陰陽雙修之術。對身上承載這種修煉並無絲毫不樂意。” 　　秦紫芹睜大雙眼，總是波瀾不驚的臉上現出驚訝神色。她難以置信，不由自主提高聲量問道：“你被遴選進入司天臺求道？”這個小道士，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秦紫芹的語氣表達出一種“怎麼可能”的思想感情，有明顯的輕蔑，找書苑 wｗw．ｚhａoshuyuan.com 混雜嫉妒。 　　落難的李一亮難免一絲得意。 　　當年司天臺遴選弟子，是轟動仙林的大事。陸修靜國師坦言，此次遴選，不看出身不看背景，不看道行高低不看根基深淺。完全由三才婆婆丁隨緣決定，隻尋仙林有緣人。妖魔鬼怪也在遴選範圍之內。那些道行高深自負才智者，也都躍躍欲試。 　　秦紫芹天賦異稟，骨骼清奇。司天臺的消息傳來，她一度以為自己誌在必得。誰料到天意弄人。 　　見自己剛才的感情太過外露，她急忙掩飾道：“司天臺並非仙林門派，從不收徒的。你去那裡修道，還真令人感到意外呢。” 　　這倒是真話。然而，司天臺統領仙林，進入其中修道，通常意味著，求真道路暢通無阻。想到眼下自己處境，李一亮自嘲一笑。分明是暢通無阻的反麵。誰能相信？他自己都難以置信。 　　李一亮回想起司天臺前因後果，說道：“求道鬆霞學宮一事，隻不過是元元道人和我開的一個玩笑。” 　　秦紫芹更加好奇：“元元道人？可是風月三仙之一的元元道人？” 　　李一亮點點頭。 　　風月三仙是闖入峨眉化境的三位散仙。三人道行高妙，不請自來。他們不僅進入峨眉化境，而且受化境中天命遴選，成為敕封的仙首。這是數百年來，僅有的三位既非三大玄門正宗、又非靈嶠宮出身的大乘劍仙。 　　天意如此。 　　通常認為，他們亦屬玄門正宗。三人都已退隱仙林多年。李一亮居然與元元道人有一麵之緣。 　　讓人更加羨慕嫉妒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