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星球上,總共有三大洲。 將世界地圖平鋪,很容易看清方位。 北陸洲位於左上方,南陸洲處在右下方。 至於麵積最大的烈陽洲,則橫亙在世界的正中間。 烈陽共和國幅員遼闊,橫跨了南北兩個半球,各省之間氣候差異極大。譬如東南部的雲冰嶺省,由於置身高緯度地區,縱是仲夏都不算炎熱。至於被星球赤道橫貫、位於大陸中心的灼日省,則終日被蒸騰的暑意籠罩。 大凡灼日省的城市,通常相當注重防暑,省會灼州市也不例外。灼州市轄區綠化率極高,城市內部水係同樣發達,市中心西側有一片湖泊,南岸建有整齊的純白板樓,便是省政府置辦的員工宿舍樓。 湖泊東岸的馬路旁,上官凝漪走出轎車,與正裝筆挺的司機告別,隨後緩緩走向不遠處的樓群。少女穿著一襲紗裙,走起路來輕鬆且隨性,步履挪移間裙擺飛揚,看上去心情相當不錯。 上官凝漪會來這裡,全因去年見麵的時候,她答應時海會上門拜訪,陪這位青梅竹馬呆個幾天。此時新年假期已過,可寒假還有不少餘額,少女便如約兌現承諾,在天歌市過完年以後直奔灼州市。 今天是個工作日,公務員們正常上班,至於不告而來的上官凝漪,倒也沒急著給時海打電話,打算晚些時候給對方一個驚喜。美麗的少女拖著行李箱,在平靜的湖邊悠悠徜徉,一邊消磨時間一邊琢磨後麵的安排。 便在這個當口,手機鈴聲響起。 “哥?” 望著屏幕上的名字,上官凝漪有些意外,隨手按下了通話鍵。 與兄長聊過幾句後,她的表情逐漸凝重,末了直接掛斷電話。 少女的瞳仁微微失神,眼中再不見輕鬆愉快。 青蔥般的五指緊緊攥成拳,手背表麵的血管跳動不止。 -----------------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聽筒內傳來機械式的語音。 鬱歆將電話丟到枕頭邊上。 鬱歆趁著新年假期,去北海省玩了一圈,如今才剛剛回到首都。 念及紀念品還未送出,她本想約李暮雨見麵,孰料對方卻始終關機。 “小老弟咋不開機吶......” 鬱歆百無聊賴,便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沐浴著初臨的皎白月光。 想起李暮雨的容顏,女孩的心頭湧起暖意,嘴角也不自覺地揚起。 鬱歆性格開朗,與人交往通常是自來熟,同李暮雨相識也隻因一串手鏈。倘若沒有意外發生,李暮雨隻會是熟人之一,可偏偏在機緣巧合之下,那男孩推開了一扇暗門,也因此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那是過去的自己,是她不想回憶起的自己,也是她不願示人的自己。 他於不經意間闖入,並本能地施以援手,給了她最為恰當的關懷。 雖是無心之舉,然既有過悸動,則終留有痕跡。 “你這時候在乾嘛呢......” 鬱歆輾轉反側,忽然心有所感,便赤腳走到鋼琴前。 映著皓月的銀輝,女孩輕輕弓起手掌,唯美的歌喉也隨之響起。 “你看,海不結冰,潮漲汐落月缺月盈” “你聽,引擎轟鳴,人來人往步履無定” “你撫,墨冰清泠,簷前煙雨何日方停” “你品,仲春芳茗,獨守孤亭大夢不醒” “我在墜火荒原遊牧,我於深寒之湖駐足” “回首來路風塵仆仆,舉目前途飄渺虛無” “我聞金烏輕銜新粟,我見世間萬柱火燭” “回首來路繁星滿布,舉目前途浮雲飄舞” “你念,遊子遠行,路遙日遠殷殷叮嚀” “你望,天涯孤影,漫漫黃沙大漠駝鈴” “你伴,搖曳燭靈,一世風霜一葉浮萍” “你盼,流年宿命,苦去甘來夜盡晨明” “我在墜火荒原遊牧,我於深寒之湖駐足” “回首來路風塵仆仆,舉目前途飄渺虛無” “我聞金烏輕銜新粟,我見世間萬柱火燭” “回首來路繁星滿布,舉目前途浮雲飄舞” “啊,你的傾訴,我的救贖” “啊,你在遠目,我在歸途” “我在墜火荒原遊牧,我於深寒之湖駐足” “回首來路風塵仆仆,舉目前途飄渺虛無” “我聞金烏輕銜新粟,我見世間萬柱火燭” “回首來路繁星滿布,舉目前途浮雲飄舞” 鬱歆引吭高歌,十指翩然起舞。 此時此刻心中所念,是那張平凡的臉孔。 卻不知在世界某處,他是否也在想著她。 ----------------- 螺旋槳葉與凜風搏鬥,不斷發出規律的噪音。 切碎了意識深處的旖旎歌聲,讓李暮雨從半睡半醒間醒來。 他依然被綁在座位上,視野裡仍是一片漆黑。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直升機終於開始下降,隨後降落於某個平坦之處。 當螺旋槳徹底停轉,他便被粗暴地拽下飛機,一路連推帶搡地跌撞前行。 曲裡拐彎地走了好久,他聽前方傳來吱呀輕響,大抵是門軸開合的聲音。 隨即有人使勁一推,他便踉蹌往前走了幾步,繼而撞上一個寬大的後背。 “站好,慢慢轉身。” 有說話聲響起,語氣不容置疑。 李暮雨依言照做,隨後則眼前一亮。 “噫......” 長時間置身黑暗,此刻驟然迎來光線,李暮雨隻覺一陣炫目,下意識用力瞇起眼睛,旋即感覺口中布條也被扯掉。待到瞳孔逐漸收縮,他才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卻見一支槍管正指著自己眉心! “現在開始,照我說的做,聽明白了嗎?!”那是個黑衣大漢,身旁站了不少同夥,均是蒙麵持槍的裝束。 “......明白了。”李暮雨咽了口吐沫,極為謹慎地點了點頭,而旁邊的唐威也同樣照做。 “這邊有吃的喝的,拉屎撒尿跟那邊的桶裡。”黑衣大漢收了手槍,指向右手邊的角落。“呆在這兒,不許亂跑,明白了嗎?!” “......明白了。”李暮雨的視覺逐漸恢復,這才發現自己身處狹小空間,看起來像是被搬空的小型儲物室。 “明白了就別整幺蛾子。”為李暮雨和唐威解了綁,蒙麵人們集體撤離,將鐵門從外麵反鎖。 趁鐵門徹底關嚴前,李暮雨瞥了眼門口,見屋外似有甲板和圍欄。 ----------------- “暮雨來咱公司,也就半年多吧?” “八月一號來的,還不到半年呢。” “唉......怎麼攤上這麼個事兒......” “您別難過了,咱們盡力了。” 一月中旬的某個清晨。 胡向榮和方芳離開朱宜賓胡同,懷著沉重的心情乘車返回公司。 至於胡同中段的某個小屋裡,則有位老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床邊。 李亮眼眶凹陷,看上去垂垂老矣,與先前的矍鑠之貌判若兩人。桌上擺著隔夜的冷粥,以及胡向榮送來的慰問金,可老人仿佛感覺不到饑餓,更沒有理會那隻厚厚的信封,就隻雙目無神地盯著電視屏幕。 「如有知其下落者,請與李先生聯係,家屬必有重謝。聯係電話......」 早間新聞剛剛結束,尋人啟事照例出現。 諸多臉孔飛速更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當全部消息播報完畢,廣告時間便接踵而至。 最後一副容顏倏忽潰散,幻化成熱氣騰騰的泡麵。 老人先前始終麵無表情,此時則禁不住濁淚縱橫。 新聞節目的末尾,常會有尋人啟事。 大家對此幾乎麻木,全因失蹤隻是尋常。 眼下正值早高峰時段,偌大的首都已然蘇醒,萬千市民正滿懷朝氣,全力奔赴各自的人生戰場。即便偶然瞧見尋人啟事,大多也隻是驚鴻一瞥,不會去留意那些信息。 除了電視前的李亮。 以及某些相關之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灼日省。 毛海峽身穿製服,此時正端坐餐桌前,享受著可口的早餐。待看到那尋人啟事,他的麵目則驟然扭曲,旋即慌忙地掏出手機,想給顧實和牛歌打電話,一不小心將豆漿撒了滿地。 千羽山。 眼下正值休農期,山村中的人們多在沉睡,唯獨小翠卻早早起了床。聽見父親還在打鼾,女孩便小心翼翼打電視,本想安靜地看個電視劇,不料卻瞅見某個熟悉的臉孔,下一秒難以抑製地發出驚叫。 擁擠的地鐵裡。 齊筱雅靠著屏蔽門,漫不經心地翻著手機,看上去仍舊睡眼惺忪,而待翻到某一頁的時候,則登時驚恐地瞪大眼睛。盯著屏幕中的麵龐,女子顫抖著捂住口鼻,淚水不受控製地簌簌流下。列車緩緩駛入站臺,車門處的乘客摩肩接踵,她卻兀自怔怔出神,竟險些被湧動的人潮擠下列車。 寬敞明亮的客廳裡。 秦雄川一襲布衫,此時正坐在木椅上,優哉遊哉地品味著香茗。待看到那條尋人啟事,他的瞳孔則驟然緊縮,端茶碗的右手僵在半空,旋即連外套都沒顧上穿,便神情凝重地奪門而出。 ...... 聽說失蹤者的親友們,都會經歷相似的心路,即從震驚到拚命尋找,再從拚命尋找到無盡等待,又從無盡等待變為無奈認命。許多人雖明其理,對此卻難以感同身受,而當厄運一朝降臨身邊,則依舊會重蹈前人的軌跡。 如此循環往復的絕望與徒勞,即是烈陽人無法避免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