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基地北部。 　　近千米開外的林邊。 　　靈能奇兵於此地紮營。 　　其時夜色漸濃，多數成員已然就寢，唯有守夜人員不眠不休。 　　不遠處的岸邊，則有篝火燒得正旺，旁邊圍坐著三男一女。 　　“事情就是這樣。”屈貢雙手托著下巴，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地麵。 　　“嗯，聽明白了，小問題引發的大沖突。”荀焱楓簡單地總結道。 　　“那倆戾氣太重，不是啥好鳥兒。”肖遙給李暮雨和唐威下了定論。 　　“先錯，他們。”懷絡梅抬起胖乎乎的小肉手，先是指了指屈貢的鼻子，而後點向身側的小樹林。“然後，那個李暮雨......” 　　“就算屈貢他們有錯，也不能隨便殺人啊！”懷絡梅還未說完，就被肖遙的大嗓門打斷。“屁大點兒事兒，非要弄成死仇，我可不想跟這種人打交道！” 　　“都睡覺呢，你倆先別說了。”荀焱楓豎起手指，製止了兩人的爭吵，隨後將目光投向屈貢。“屈貢，你不是個渾人，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要是哪兒說得不妥，你也別往心裡麵去。” 　　“嗯，老大你說。”屈貢虛心傾聽。 　　“首先，你屈貢，是我荀焱楓的兄弟。”荀焱楓身體前傾，明明比屈貢瘦一圈，卻似比對方更加偉岸。“光沖這點，我靈能奇兵上下，就不會去巴結那個青藤。無論他們多強、手裡有多少資源，知道多少重要情報。” 　　“老大......”屈貢聽得鼻子一酸。 　　“你等會兒，先別急著感動，先聽我說完的。”荀焱楓伸出手掌，搭在屈貢的肩膀上。“再者，你來泠雨仨月了，也該明白這兒不是國內，因為口角和資源掐架是家常便飯，更有鷹巢那樣無惡不作的土匪組織......跟曹鷲那些人比，李暮雨和唐威不算壞，況且我們應該也沒青藤強......所以為了大家著想，我不想你現在去報仇，畢竟要是你出了事兒，其他人也沒法坐視不理......我們不怕他們，更不需要向他們獻媚，但也沒必要隨便去招惹，到頭來再把大家都搭進去。” 　　“嗯，我知道了，謝謝老大。”屈貢重重點頭，使勁抹了把嘴，呼吸仍舊有些沉重。“現在回過頭來想，真就挺不值當的。那倆最開始也沒咋樣，還跟我們分享情報的，要不是小郭小劉嘴賤，最後估計啥事兒沒有......我就是不明白，那倆人明明看著不壞，為什麼就能一言不合動手殺人呢......”提及那些過往，屈貢的麵容開始扭曲，情緒再度走進死胡同裡。“小郭跟小劉是有問題，可嗶嗶兩句罪不至死吧，乾嘛非得把事兒乾這麼絕......” 　　屈貢越講心裡越氣，手指捏得咯咯直響。 　　肖遙輕聲嘆了口氣，懷絡梅則緘默不語。 　　荀焱楓想說些什麼，可最終卻沒有吭聲。 　　火堆旁的四人盡皆無言。 　　“你想不明白，就我來說吧。” 　　有聲音響起，打破了沉默。 　　荀焱楓和肖遙心頭驟緊，猛地朝聲音的源頭望去。 　　隻見一名男子走出樹林，朝篝火這邊靠了過來。 　　“李暮雨？”荀焱楓瞇起眼睛，很快認出來者何人。 　　“是我。”李暮雨不疾不徐，靠近篝火後便即站定。 　　“你啥時候來的？”肖遙完全沒注意到對方的存在。 　　“早來了，他。”懷絡梅麵無表情地插話。 　　“你咋不早說？”肖遙聞言瞪大了眼睛。 　　“‘都睡覺呢，我倆先別說了’。阿楓說的。” 　　“......” 　　聽了懷絡梅的話，肖遙被噎得啞口無言，荀焱楓更是哭笑不得。兩人至此才反應過來，懷絡梅先前所指之物，並非是身側的那片樹林，而是藏在樹林裡的李暮雨。 　　“不請自來，多有打擾。”李暮雨抱拳行禮。 　　“客氣了。”荀焱楓端正回禮，才發現對方兵器都沒帶。 　　“你要說啥？”肖遙板著張臭臉，沒準備給李暮雨好顏色。 　　“解釋一下當時的情況。”李暮雨也不惱，心平氣和地講起故事。 　　對於那次沖突，李暮雨未曾刻意隱瞞，很多青藤成員倒也有所耳聞。可關於那場沖突的前奏，由於牽涉到林彤歡等人，他便往往言簡意賅地帶過，唯有少數親近之人才清楚前因後果。 　　可在這四人麵前，李暮雨卻交淺言深，將事情始末詳細道來。 　　“原來如此......”荀焱楓聽罷不置可否。 　　“哦。”懷絡梅無所謂似地攤開手。 　　“我還是覺著吧......”肖遙話說一半咽了回去。 　　“就這？！”唯有屈貢反應激烈，朝李暮雨吼了起來。 　　“就這？還不夠麼？”李暮雨波瀾不驚地反問道。 　　“那就是急了隨口嗶嗶！誰知道你們真遭難了！”對於沖突的原因，屈貢先前便有所猜測，而今一朝印證隻覺對方不可理喻。“一句眼瞎一句吊喪，就值當你們倆殺人？！” 　　“那趕明兒你爹死了，我跑過去蹦個迪唄。”李暮雨性格溫和，平時也不太愛發脾氣，可是此刻卻一反常態，夾帶人身攻擊地回懟屈貢。“你要請吃骨灰拌飯，我也就勉為其難，幫忙吹個嗩吶。” 　　“草泥馬！找死呢吧！我日你大爺！”屈貢聞言眼爆血絲，險些就要一拳掄出，隨後被荀焱楓挺身攔住。 　　“他爹還沒死呢，這就要打我咯。”李暮雨一動不動地盯著屈貢，似乎根本不怕真挨上一拳，餘光則落在荀焱楓身上。 　　“就算放在國內，對罵變成對打也挺常見的。”荀焱楓拽住屈貢，與李暮雨拉開距離。“更何況我們這些人，還有個饕餮欲作祟，再加上你說的那事兒，趕一塊兒直接爆發了，我覺得倒也不難理解......不過這個是相互的，現在他屈貢有情緒，我請你也理解一下，別一個勁兒激他了。” 　　其時夜色未濃，很多人都還沒睡實。 　　聽到屈貢的怒吼，便紛紛湊了過來。 　　待認出李暮雨其人，則滿頭霧水地麵麵相覷。 　　最後還是肖遙大吼一聲，將吃瓜群眾們轟到遠處。 　　“我不是找他麻煩，隻是不這樣的話，他未必真能設身處地。”李暮雨點到為止，收起江白浪式的賤氣，平靜且認真地盯著屈貢。“我的意思是，不說嚴於律己吧，起碼別雙標得太厲害......我口嗨了一句，你就這麼大反應。可當時的唐威，是真的失去了自己的愛人。當時的我，是真的失去了家人一樣的小嫂子......別跟我說不知者不罪，那倆爛人的無知傲慢，憑什麼要我們來承受？” 　　“合著你乾啥都有正當理由唄？！”屈貢黑著臉怒斥道。 　　“這本來就是正當理由，我不管跟誰我都敢說。”李暮雨說得理直氣壯，某一刻沒來由變臉，突然換上略顯陰翳的表情。“當然了，不正當的理由，也不是完全沒有......比如我們那個仇人，害我小嫂子的家夥，跟你們那個人挺像，也特麼是個麻桿兒，看著一臉猥瑣樣兒......殺一次沒殺爽，好不容易又趕上了，那就順道兒撒撒氣兒咯。” 　　李暮雨偏了偏腦袋，臉上泛起一抹笑容，於詭異中帶著戲謔。 　　至於其剛才那番話，也不知是真情實意，還是單純地膈應人。 　　屈貢聞言則眼眶欲裂，渾身顫抖指向李暮雨。 　　“你......你......你這......” 　　“瘋子，畜生，魔鬼，混球，賤人？” 　　“......” 　　“我替你說：‘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 　　“多謝誇獎，不過我很好奇，你乾嘛一直糾結我為什麼動手。”李暮雨不再盯著屈貢，而是轉頭望向荀焱楓。“剛才聽你們聊天，你們也撞見過鷹巢。” 　　“什麼？你們也......”荀焱楓聞言瞳仁驟縮。 　　“都不用想，一定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李暮雨再度轉身，雙眼鎖定了屈貢的臉。“那麼問題來了......屈貢我問你，你會去向曹鷲討要殺人的理由麼？” 　　“這......”麵對李暮雨質問，屈貢登時語塞。 　　“都不用問，當然不會。”望著卡殼的屈貢，李暮雨抿了抿嘴，自問自答般地說了下去。“因為以曹鷲的性格，肯定是見麵就乾。殺你們的男人，綁你們的女人，搶你們的東西......因為在你心裡，已經把曹鷲認定成壞人，所以他乾啥壞事兒你都不覺得驚訝。”李暮雨說到此處，吃吃地笑了起來，麵容看上去意味陳雜。“就因為你覺得我們不像壞人，我們就得時刻保持理智高尚，被誤解了還要心存寬容，被罵了還要笑臉相迎，是這樣麼？” 　　聲聲詰問，字字如釘。 　　麵對李暮雨的話，屈貢自是啞口無言。 　　至於旁聽的三人，更不知該作何表情。 　　“你說得對，是我鉆牛角尖了。”過得片刻功夫，屈貢終於開口說話，音色變得沙啞無比。“不過就算這樣，我也還是恨你。” 　　“請便，我也沒打算改變你的想法。”李暮雨擺擺手，不再理會屈貢，徑自走到荀焱楓麵前。“我之所以過來，是想在分別之前，讓你知道前因後果。” 　　“嗯？”荀焱楓偏了偏頭。 　　“你是靈能奇兵的掌門人，你對我們的看法，會影響到很多人。”李暮雨雙手背後，於火堆旁來回踱步。“這兒跟國內不一樣，每天不光得為吃喝發愁，還得防著怪物甚至是同類......生存壓力奇大，沒有規則約束，還有饕餮欲作祟，很難再用文明社會的標準要求大家......可是就算如此，我也希望盡我所能，營造一個更好的環境，讓大家能盡量有理有序......畢竟從懂事開始，我們就是文明社會一份子，自幼開始接受現代化教育，都明白理智和秩序對人類的意義......所以屈貢，你怨我恨我，我都覺得很正常，這是曾經作為文明人的證據......可我不會向你道歉，找書苑 ｗww．zhａoshuyuan.coｍ 更不會伸脖子讓你砍。” 　　話到此處，李暮雨不再踱步，剛好停在荀焱楓身邊。 　　“最後想說，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能做朋友。”李暮雨抬起右手，朝荀焱楓遞了過去。“當然就如你所言，靈能奇兵沒必要向青藤示好。可是就算做不成朋友，我希望至少也別成為敵人。” 　　“......嗯。” 　　荀焱楓沉吟片刻，伸手和李暮雨握在一起。 　　...... 　　時間已近午夜。 　　李暮雨沒再多留，說完正事便即告辭。 　　荀焱楓出於禮貌，便讓幾位同伴留在原地，自己親自送了李暮雨一段路。待他回到篝火邊時，臉上卻變了一副表情，先是將屈貢支去睡覺，隨後則與逍遙懷絡梅低聲念叨起來。 　　“青藤跟咱們差不多，剛成立的時候也在北邊。” 　　“當時總共三十多人，被鷹巢殺了小一半兒。” 　　“慘。”懷絡梅抬起雙手，把自己的臉揪成一張大餅。 　　“唉，說到底都是苦心人，結果這麼陰差陽錯的......”肖遙見荀焱楓麵色凝重，以為對方因此觸景生情，便笨拙地安慰了幾句。“你也別多想了，咱遲早弄死那夥兒畜生！” 　　“倒不是因為這個......剛才送李暮雨的時候，我問他......” 　　荀焱楓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了些什麼。 　　另外兩人聞言四目相顧，陷入沉默的思考之中。 　　搖曳的火堆漸成餘燼，三人卻完全沒有困意。 　　對於他們來說，這大抵是個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