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征兆,激鬥突然打響,卻又很快重歸寧靜。 繩索被利刃割斷,韓晴渾身驀地一鬆,後覺有人摟住了自己。 那臂膀堅實有力,從背後環著自己的腰,散發出令人愉悅的味道。 她想握住那條臂膀,卻感覺身子有些發麻,一時半會還動彈不得。 “先別動,還有個高手沒露麵兒。” 溫和的男聲響起,語調中不乏警惕,兼有種如釋重負的意味。 “高手這會兒沒在,咱的人怎麼樣了?” 韓晴沒有回頭,輕輕張開兩瓣嘴唇,用簡潔的語言進行溝通。 “沒死人。” “那就好。” “你們倆?” “沒大礙。” “嗯。” 沒有多餘的廢話,僅是寥寥幾句問答,重要信息便交換完成。聽聞局勢已被掌控,韓晴心裡終於大石落地,而後略微吃力地翻了個身,整個人仰麵平躺在推車上,也就理所當然地看到那張熟悉的臉。 一張平凡的容顏,雖然說不上難看,但也絕對算不上英俊。 可這樣一張臉,雖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卻散發著難以言說的魅力。 那對瞳仁形似晶石,閃爍著顯而易見的喜悅,細看卻能發現別的情緒。 那是恐懼之相,是慶幸之餘的後怕,似乎上一秒還在擔心自己的安危。 望著這樣一張臉,韓晴不禁露出淺笑,最後一絲防備也悄然消散。她懶洋洋地偏過頭,將前額埋進李暮雨的左手臂彎,令人受用的刺激便源源傳至大腦,令她恍然有種枕在千層土豆餅上的錯覺。 “真沒事兒?” “不要緊的。” 李暮雨猶自擔心,便抬起沒被壓住的右手,在韓晴的體表來回輕觸。韓晴被摸得有些癢,又覺周身麻木漸退,便想拽著李暮雨坐起來,不料卻忽然感覺一陣刺痛,這才發現自己的右腿不知何時也受了傷。 “嘶......” 韓晴疼得蹙起眉頭,不再試圖挪動身子,轉而開始左顧右盼,繼而看到周圍滿是死人,零零散散共有十來屍體,料是押送自己的隊伍已經全滅。夏瓊此時正站在車旁,警覺地留意著附近的動靜,而費水也在此時靠上前來,給昏迷中的童奕聰灌了幾口清水。 “咳......咳......” 童奕聰喝了幾口水,逐漸脫離昏迷狀態,卻仍然有些神誌不清。望著麵前的大臉盤子,少年的表情有些困惑,待瞥見身旁的伏屍以後,幾乎是被立刻嚇得精神起來。 記起了前因後果,童奕聰不禁汗毛倒豎,根本不敢想象被綁走的後果。他平時看似膽大心細,此刻卻感到莫名後怕,繼而顫抖著哽咽起來,就要向麵前的費水下拜行禮。 “謝我乾啥!要謝你謝他倆!我都差點兒把你弄丟了!” 費水隻覺內心有愧,急忙伸手扶住童奕聰,同時讓開了半個身子。童奕聰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夏瓊正在放哨,而在他身旁咫尺之遙的地方,卻是站在車邊不言不語的李暮雨。 “咕嘟......” 望著李暮雨的側臉,童奕聰咽了口吐沫,內心湧起復雜的情緒,屢次欲言又止地想要表達些什麼。可在幾經猶豫之後,少年最終選擇緘默不語,因為掌門人就隻草草對自己點頭致意,便又將注意力挪到他懷裡的女人身上。 “這還叫不要緊?”望著韓晴的傷腿,李暮雨眉頭大皺。 “皮肉傷而已。”韓晴無謂地聳聳肩,便要跳下車板。 “躺著別動。”李暮雨按住韓晴,攥住木把手開始推車。 “我倆的筆。”韓晴順從地躺平,還不忘指指旁邊的屍體。 韓晴先前被俘,靈繪筆也被收繳,此刻指揮李暮雨搜屍,不僅奪回了自己和童奕聰的裝備,甚至還意外地收獲了好幾枚靈晶。等到戰場被清理完畢,夏瓊也剛好撤去警戒,確認附近沒有更多敵人,於是示意己方五人盡快撤退。 韓晴和童奕聰各自負傷,此刻行動都有些不方便。 李暮雨和費水便成了車夫,推著兩個人順著原路返程。 五人緊趕慢趕,回到方才爆發戰鬥的地方,見傷員們已得到妥善安置。輕傷者已能起身活動,重傷者也保住了性命,至於那名昏迷的俘虜,此時則被綁在樹上等待發落。 在吳大姐的帶領下,劉周二人去而復返,重新與大隊人馬匯合,此刻正幫著照顧傷員。見韓晴童奕聰平安無事,周允媚哇地一聲哭出來,先是跌跌撞撞地擁抱了韓晴,隨後竟左右開弓地扇起了自己的耳光。 “不許這樣。”韓晴攥住周允媚的手,把女孩重新拽回懷裡。 “都是因為我......要是我倆不亂跑......大家就不會被沖散......這會兒肯定都到家了......根本就不會遇見這些人......大家也就不會受傷......你跟小童哥哥也不會被抓......嗚嗚嗚......” 周允媚啜泣不止,看起來自責無比,清秀的小臉掛滿了淚珠。 韓晴想出言安慰,卻感覺有些詞窮,隻得使勁摟緊懷中的女孩。 “要早知道有獸潮,我都不會讓你們出門,可誰能料到這些幺蛾子?”李暮雨走上前來,輕輕按住周允媚的腦袋。“這鬼地方邪門兒得很,我們現在掌握的常識,很大一部分都是別人用命換來的......沒必要感到自責,隻要能從意外中吸取經驗就足夠了。” 聽了李暮雨的話,周允媚默默點頭,情緒也慢慢穩定下來。青藤諸人歷盡艱辛,此刻終於得以重聚,緊繃的神經逐漸開始放鬆,也終於感受到那股透支後的倦意。眾人頂不住強烈的疲憊感,也顧不得林中是否有危險,便紛紛靠在樹上養精蓄銳,隻剩夏瓊獨自一人攀上樹頂瞭望。 至於李暮雨和費水,此刻卻顧不上休息。 三兩腳踢醒了昏迷的俘虜,嘗試對這名壯漢進行審訊。 對於七色石的動機,李暮雨沒有太多頭緒,打算從俘虜嘴裡撬出些情報。奈何他沒有審訊經驗,一時不知該如何下手,至於費水則更是胡來,前一秒還想著認真審訊,後一秒記起對方的惡行,腦子一熱便開始又罵又錘,很快便將嚇破膽的壯漢再度打暈。 “沒忍住,勁兒使大了......”費水使勁撓了撓頭,臉上擠出尷尬的表情。 “你注定與審訊無緣......”李暮雨以手扶額,對這場暴力審訊極度無語。 為了防止俘虜被打死,李暮雨便把費水趕走。自己將壯漢捆個結實,拖到不遠處的空地上。一番折騰下來,他終於想起夏瓊才是專業人士,便準備上樹放哨讓義姐來審訊。 便在這個當口,背後響起暴喝。 “你乾蛋呢?!” 費水張著大嘴,眼中滿是血絲。 暴跳如雷地抬起胳膊,使勁推了劉一堰一把。 瘦弱的男孩仰麵跌倒,手中猶自緊攥著匕首。 那匕首沾滿鮮血,順著刃部緩緩下滑,在劉一堰的手背上畫出細線,緩慢洇濕了男孩骯臟的衣袖。至於被捆住的壯漢,則已落得一命嗚呼,竟是被利器割斷了喉嚨! “欸?!你乾嘛呀?!” 眼見俘虜命喪當場,而匕首上滿是鮮血,李暮雨立刻明白過來,正是劉一堰捅死了那名壯漢。望著坐在地上的男孩,他的腦袋頓時脹成兩個大,沒料到自己隻是分神片刻,這小子居然就整了這麼大幺蛾子。 “乾嘛要殺他啊?!都還沒審完呢!” 對於劉一堰的動機,李暮雨一時捉摸不透,卻知審訊計劃打了水漂,有關七色石的情報就此斷線。青藤掌門人念及此處,隻覺得心裡一陣火大,說話音量也不自覺地提高,由此驚動了正在休息的同伴。 至於劉一堰其人,卻咬牙盯著地麵。 麵色倔強而緊繃,以沉默麵對質問。 “有病呀?!抽什麼風啊?!腦子進水啦?!” 周允媚尖叫著沖來,揚起雙手左右開弓,對著劉一堰一通亂扇。 麵對女孩的責罵,劉一堰幾乎要哭出來,卻始終執拗地不肯開口。 “好了好了,先停一停,稍安勿躁。”夏瓊將周允媚拉開,對眾人擺出噤聲的手勢,隨後把劉一堰扶了起來。“到底是為什麼,能和大家說說麼?你不是個容易沖動的孩子,這麼做肯定有你的理由吧?” 聽了夏瓊的話,眾人陸續安靜下來,各自盯著劉一堰的臉。 感受著灼灼的目光,劉一堰微微顫抖起來,過得良久終於開口說話。 “他說圖個樂兒......”劉一堰的聲音幾不可聞。 “啥玩意兒?”費水完全沒聽懂,下意識問了一句。 “你繼續說。”李暮雨若有所思,示意費水不要插嘴。 “他剛才說......就是圖個樂兒......” “嗯,我也聽見了,就這麼說的。” 劉一堰說得沒頭沒尾,但李暮雨卻聽得分明,男孩所指正是方才的審訊。在費水的逼問下,那名俘虜曾有過表示,即準備殺掉戰敗的青藤成員,至於拿老王當球踢的惡毒行為,則純粹是想在滅口前找找樂子。 “王叔多好的人啊......招他們惹他們了......他們憑什麼傷害別人啊......” 劉一堰語速很慢,餘光扭捏地平移,悄悄瞥了眼受傷的老王。 僅僅一瞥之間,他的情緒逐漸激動,攥著匕首的手也開始顫抖。 “都是失蹤者......都是回不了家的可憐人......他們為啥要乾這種事兒......” “為什麼要拿別人的痛苦當樂子?!怎麼就那麼壞呢?!憑什麼啊?!” 沒有任何征兆,劉一堰咆哮起來,稚嫩的聲音於林間回響,甚至激起了遠處的一陣犬吠。受傷的老王靠在一棵樹上,聽著劉一堰的真情流露,不禁悄悄地抹起了眼淚。至於在場的青藤諸人,皆是受苦受難的失蹤者,也知老王平時很照顧劉一堰,所以一時之間竟有些無言以對。 “一堰,你很恨他?”李暮雨開口說話。 “......”劉一堰沒有回答,可表情卻很明顯。 “所以把他殺了?”李暮雨繼續追問。 “......嗯。”劉一堰恨恨地發出鼻音。 “那我想說,我其實還得感謝他。”李暮雨語出驚人。 “呃?”劉一堰茫然抬頭,臉上露出錯愕的表情。 “你想想,如果他沒找樂子,結果會是什麼樣?”李暮雨拋出一個問題。 “把大夥兒滅口,然後直接走人。”念及俘虜的供詞,劉一堰恍然大悟。 “如果他們沒找樂子,那在我趕過來之前,大夥兒估計就完蛋了。”見劉一堰終於願意和自己對視,李暮雨繼續放緩語氣。“再看看現在的結果,咱們這邊一個沒死,他們倒死了一大票,你說到底是誰賺了?” “好像是咱們賺了......”劉一堰理解了李暮雨的邏輯。 “他們的想法很惡心,但歪打正著幫了咱。”李暮雨露出淺笑,拍拍劉一堰的肩膀。“退一步說,就算想要報仇解氣,不得先摸摸對方的底麼?要說老費脾氣夠爆了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連他都沒往死裡打,你這平時溫吞吞的,咋就沒忍住吶......” “腦子一熱,也沒多想,就沒忍住......”劉一堰聞言滿臉漲紅,眼中湧起異樣的光芒,握著匕首的手再度緊繃,不動聲色地調整著角度。“好不容易抓的俘虜,結果讓我給殺了,我對不起大家......” “不許這樣。”李暮雨敏銳地察覺,害怕對方一時想不開,做出自殘之類的舉動,急忙把匕首奪了過來,隨後將目光轉向周允媚。“允媚好好盯著他,別讓他整新鮮的。” “喔。” 周允媚一直沒吭聲,聞言忙不迭湊了過去,死死攥住男孩的胳膊。李暮雨留心觀察,見劉一堰麵色逐漸平靜,自忖應該不會再有問題,轉念又想起了不久之前,女孩扇自己嘴巴的情景,一時間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你倆這什麼毛病啊......” “......喔?” “急眼了連自己都不放過......” “嘿......” “簡直天生一對兒......” “......暮雨當家,你說啥呢......” 周允媚起先沒有細品,隻道李暮雨是在抱怨,於是便賠笑著彎腰鞠躬,可很快又像是想到了什麼,脖子與耳根瞬間變成了西紅柿。劉一堰則破涕為笑,平坦的瘦長臉上竟也浮現出一抹緋色。 望著羞澀的少男少女,青藤成員們相顧莞爾。 歷時一天一夜的尋人之旅,也在有驚無險中畫下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