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農房裡。 六男兩女剛剛統一思想,便開始研究下一步對策。 作為青藤的核心成員,八人的關係頗為緊密,在艱難求生的歲月中,也早已驗證過彼此的心性,所以在破除無謂的猜忌後,便很容易讓信任回歸圓滿。可關鍵問題在於,青藤並不是支小分隊,而是一個紮根泠雨東南郊區、坐擁二百多名成員的龐大失蹤者組織。 無論怎樣的組織,在成員較少的階段,往往更容易顧及全麵,可一旦規模逐漸擴大,則難免出現力所不逮的情況。遙想青藤成立之初,在每名新成員入夥以後,總會得到首領們的輪流關照,彼此間的思想溝通也相對頻繁。可隨著成員數量的增加,便是身為掌門人的李暮雨,都無法完全了解每個人的脾氣秉性。 兩百餘人背景各異,處事風格各不相同,入夥時間有早有晚,彼此之間則必定親疏有別,各自的覺悟也必定參差不齊,某些新成員甚至連人都還認不全。如今出現緊急情況,首領們起初尚且動搖,若想讓二百餘人保持信任,則無疑是件相當困難的事情。 “目前掌握的線索太少,判斷不了內鬼的動機。”對於眾人的研判,李暮雨做了簡要概括。“現在隻能確定,應該不是情殺仇殺之類的情況,大概率是針對咱們整個青藤的。” “內鬼人數不一定多,實力不一定特別強,那毒劑也未必方便。”童奕聰大膽猜測,並附上了自己的理由。“如果他們實力夠強,根本就用不著下毒,直接當眾跳反就行。毒藥隨便用的話,也不會這麼費勁,大夥兒一起放倒。” “我同意,內鬼是個別人,絕大多數人值得信賴。”言鸛表示贊同,並提出自己的看法。“咱不能因噎廢食,不能因為出了內鬼,個個都變成驚弓之鳥,得引導大夥兒保持信任。” “這種事兒光靠嘴不好使,咱幾個之前都還含糊呢。”聶宸淵走到桌邊,拎起夏瓊的收納瓶,瞇眼盯著瓶中的黑紫色黏液。“我們的當務之急,是倒查毒劑來源,順藤摸瓜把內鬼拎出來,這樣才能從根兒上解決問題。” “如果三五天揪不出內鬼,那就得做好持久戰的準備了。”趙霜沒有盲目樂觀,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性。“保證基地正常運轉,同時加大警戒力度,不然時間一長就給咱耗垮了。” “屍檢和毒劑溯源,我得再想想辦法,先把人查一遍吧。”夏瓊沒有合適的工具,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然後小雨你是頭頭,情況通報得你來做。這個事兒非常關鍵,你先想想該怎麼說,拿出個大概思路來,大家一起討論討論。” “嗯,我琢磨琢磨。” 對於夏瓊的告誡,李暮雨深以為然。 自知接下來的情況通報,會直接影響人們的心態。 無論內容還是說話方式,都有花時間斟酌的必要。 念及此處的他揉揉眉心,閉上雙眼陷入沉思之中。 …… “對!你們沒聽錯!” “彭哥跟白浪一樣!也是中了這種毒!” “青藤裡麵出了內鬼!下毒把他倆害死了!”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李暮雨一麵大聲嘶吼,一麵繞著基地廣場打圈,手中高舉著一隻收納瓶,將黑紫色黏液展示給每名成員。先前無論在農房裡議事,還是與少數精銳提前溝通,青藤掌門人的表現都還算鎮定。可是此時此刻,當著全體青藤成員的麵,他的情緒卻激動得有些過頭。 “我哪兒知道這內鬼圖啥!” “你們不明白!我更不明白!” “白浪那是什麼人!那是能為兄弟兩肋插刀的人!青藤成立的第一天起!他就在為大夥兒打生打死!哪次遇到危險不是沖在最前頭?!彭哥又是什麼人!那是真正意義上的好人!我們冬天取暖的爐子!平時用的鹽引澄水散!還有每天吃的蔬菜莊稼!哪一樣沒有彭哥的心血!青藤有誰沒受過彭哥的恩惠?!你要說白浪性格張揚!平時不定得罪過誰!那我也認了!可彭哥這麼個與世無爭的人!這麼個最該有好報的老大哥!他特麼的現在也躺在那兒了啊!誰特麼告訴我他又是得罪誰了?!” “是誰乾的!你丫站出來!跟我說道說道!” “他倆到底犯啥罪了!值得你下這種黑手!” 李暮雨麵目猙獰,恨恨地舉起右手。 顫抖的指尖的彼方,是輛蓋布單的木車。 望著探出布單的兩雙腳,很多人霎時間紅了眼睛。 伴隨著掌門人的聲聲詰問,炙熱的怒意開始滾滾沸騰。 “哪踏馬王八蛋!給老子滾出來!” “還是不是人啊!良心被狗吃了!” “賤種!草泥馬!傻嗶東西!” 青藤諸人怒火攻心,卻又找不到始作俑者,滿腔怒火沒地方宣泄,隻得將之付諸於譴責與謾罵。撕心的怒吼此起彼伏,裹著器物被砸毀的脆響,令大地與天空都為之戰栗。 麵對近乎失控的場麵,李暮雨沒有試圖阻止,隻是任由悲憤肆意升溫。直到過了好長時間,大家喊也喊累了罵也罵累了,連零星的哭泣聲都開始變弱,他才宣布組織進入緊急狀態。 “我來分析毒劑成分,有進展會立刻通報。”夏瓊將收納瓶揣進懷裡。 “內部防控會升級,大夥兒自己也多注意。”唐威對眾人反復叮囑。 “這幾天會有調查,請大家多多配合。”聶宸淵提前打了預防針。 本次情況緊急,稍有不慎便會出大問題,而青藤諸人也迫切想揪出內鬼,所以對首領們的安排全無抵觸。其時日頭剛剛西斜,相關工作布置完畢,眾人隻道通報會即將結束,要麼三三兩兩開始交頭接耳,要麼乾脆沉默地盤算起今後。 偏偏在這個當口,李暮雨走進人群。 視線緩慢地來回掃視,似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不多時停在一個臉色煞白、緊攥著雙手的小姑娘麵前。 “你怎麼了?”李暮雨輕聲問道。 “沒事兒......”小姑娘緊張地搖搖頭。 “是不是被嚇到了。”李暮雨似有猜測。 “......”小姑娘沒吭聲,便算是默認了。 “嗬......”李暮雨溫柔一笑,摸摸小姑娘的頭。 “我一直覺得,青藤的大夥兒,每個人都特別好。”在李暮雨的安撫下,小姑娘慢慢地放鬆,沉吟片刻弱弱開口。“可一想到有人是裝的,實際上暗中在害大家,又揪不出來這人誰,我就......我就......” 小姑娘的聲音支支吾吾,沒說幾句再度歸於沉默。 那些交頭接耳的人,見狀則紛紛住了口。 原本窸窸窣窣的廣場,也重新變得安靜下來。 得知兩位首領的死因,青藤諸人起先義憤填膺,然在出離了暴怒的當下,理智也逐漸回歸了大腦,令很多成員難以避免地產生焦慮。先前有人故作從容,未曾將擔憂宣之於口,待聽了小姑娘這一番話,則終於陸續反應在表情上。 “不隻是你,我剛了解情況的時候,心裡也是嚇了一大跳。”李暮雨視線挪移,掃過幾張表情漸變的臉,旋即提高聲音悠悠開口。“青藤成立之前,我和唐威在泠雨呆了三個多月,那段故事我跟咱很多人都說過。因為輕信別人,我倆付出過慘痛的代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加上內鬼下手的兩個目標,還偏偏全是青藤的創始人,我其實比在場的很多人更犯怵。” 李暮雨雙手背後,佇立在廣場中心,平靜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與通報情況時相比,他的聲音小了很多,卻依然揪住了眾人的耳朵。 “可是啊,就像咱們之前說的,內鬼應該是極少數人。雖然不明白動機,但從行為上來看,內鬼明擺著要置人於死地,同時還想借此讓青藤陷入混亂。如果因為個別人有問題,就讓大家彼此懷疑猜忌,那就正中了內鬼的下懷……我想不需要我多說,大家也應該能明白,信任在這鬼地方有多重要。至於毀掉彼此的信任有多簡單,信任崩塌以後會有什麼後果,我想大家也同樣清楚。” 李暮雨略微停頓,刻意留出思考時間,雙眼從左到右緩緩平掃。 感受著掌門人的目光,思考著這番形勢分析,場間諸人各自凜然。 “青藤成立至今,從大北邊跑到大南麵,從七個人變成二百多人,一直都在與天鬥與人鬥。我們一起闖鬼門關,把身家性命托付給彼此,用鮮血締結了過命的交情。從去年五月到現在,一晃多半年的時間了,大夥兒一步一個腳印走到現在,我說實話真的真的很不容易......費了這麼大勁,好不容易變強了,我可不想因為這種......這種莫名其妙的惡意,就讓我們的心血付諸東流,就讓我們回家的願望化為泡影,甚至讓我們不明不白葬身在這鬼地方。” 李暮雨仰頭望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述說起青藤的過往,一字一句好似歷歷在目。 眾人聞言莫名悸動,至於老資歷的成員,內心更是難以抑製地翻湧。 “加入青藤的各位,都是受難的失蹤者,心裡都有回家的夢想。不管相識時間是長是短,我們都一起經歷過磨難,都見證過彼此赤誠的心意......因為和你們經歷過的時光,我願意選擇相信你們。同時為了我們的未來,我也必須選擇無條件地相信你們。有一次跟小童聊天,我還信誓旦旦地說,無條件的信任是不可取的,可是這次我好像得食言了。” 李暮雨朝童奕聰擠出笑臉,旋即恢復了肅穆的表情。 青藤掌門人目光如炬,瞳眸深處似有火焰在跳動。 “與其把大家視為潛在危險,戰戰兢兢地過每一天,我寧願多一分信任,並承擔相應的風險。沒確定內鬼是誰以前,我會毫無保留地對待每一個人。如果我真的因此被害,也請大家不要覺得不值,不要認為我是因為盲信付出了代價。俗話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壞事兒乾多了總會露出馬腳。要是我哪天死於非命,請大家好好利用我的遺體,把我們中間的內鬼揪出來,為我和無辜慘死的彭哥白浪報仇。” 沒有抑揚頓挫的語氣,沒有擲地有聲的豪言,隻有堅定的娓娓道來。 小姑娘站在李暮雨身旁,小臉上原本寫滿了不安,聞言露出釋然的笑容,輕輕握住掌門人的手。青藤諸人安靜旁聽,此刻也各自為之動容,於暗處叢生的疑慮與猜忌,則被這股暖流瞬間沖淡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