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寨西側邊緣。 俘虜們聚成一團,被持械的守衛看押。 或低眉垂首,或彷徨顧盼,或瑟瑟發抖,盡是戰火洗禮的痕跡。 唯有極少數傷員,才敢偶爾麵露猙獰,卻又總是很快恢復漠然。 “啪嘰,啪嘰,啪嘰。” 淩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俘虜們循聲望去,見東邊來了一大票人。 僅僅一瞥之間,他們便很快挪開了目光。 那為首的青年則慢悠悠走到跟前。 “你們估計都知道了,但還是來個正式介紹吧。”李暮雨站定腳步,朝俘虜們朗聲開口。“我叫李暮雨,來自名叫青藤的失蹤者組織。至於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那就得從去年說起了。” 李暮雨平鋪直敘,粗略講述了事情始末,語調也沒有太多起伏。至於被俘的六十餘人,聞言則大都麵露驚異,繼而左顧右盼地低語起來,就仿佛這些因果完全在意料之外。 對於俘虜們的反應,李暮雨先前就有預料,便沒理會那些交頭接耳,任由竊竊私語蔓延了一陣子。在這個過程中,他也敏銳地注意到,有道目光一直不偏不倚,從始至終都聚焦在自己的臉上。 那是一名豆蔻少女,模樣生得清瘦且精致,身形剛開始朝大人蛻變,濯濯素顏仿若陽春初雪,纖纖細指形似削根青蔥。她身著一襲白裙,頭頂插著晶瑩碧翠的發簪,烏黑的長發如絲般垂於身後。 與大多數俘虜不同,少女沒有躲避對視,眼中亦無畏懼之意。 至於那泛白的嘴角,則掛著鮮艷的殷紅,似是剛剛才吐過血。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兒了。”李暮雨體會著那道目光,心中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可畢竟正與六十多人溝通,便也沒把注意力放在這上麵。“你們先消化消化,有問題也可以問。” “李老大......你說的這些......”有中年人緊張兮兮地開口。 “我不是齊亂刀,不用這麼叫我。”李暮雨搖了搖頭。 “是......”中年人小心翼翼,謹慎斟酌著言辭,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給出一句沒營養評價。“你說的這些......可真有點兒駭人聽聞......” “對你們來說,何止駭人聽聞,簡直是匪夷所思。”李暮雨不甚在意,直接撕掉了委婉的表象。“因為在你們看來,青藤才是萬惡之源。” “李先生,你說的劉一堰和周允媚,我發誓我從來沒聽說過。”少女小茹急切開口,聲音聽上去有些顫抖。“還有你剛才說的,齊老......齊亂刀做的這些,我們也是一點兒都不知情。” “齊亂刀賊喊捉賊,當然不會把實情公開,否則他還怎麼裝下去。”對於小茹的說法,李暮雨並未表示懷疑。“來之前我們就猜,你們有些人是真壞,有些人隻是被蒙在鼓裡,現在看來應該就是這樣了。” 兩回合對話下來,俘虜們便不再提問,可很多人臉上仍舊寫著懷疑。李暮雨對此早有預料,畢竟他既沒有審訊錄像,也沒有無法辯駁的實物鐵證。所謂造謠張張嘴,齊亂刀先前天天洗腦,雖然同樣沒什麼實錘,卻成功將負麵印象烙在自家成員腦中,留給青藤的則是辟謠跑斷腿的頭疼局麵。 不過好在日子還長,以後有大把時間與俘虜相處。 真相總會浮出水麵,怨恨也未必完全沒機會化解。 “我知道的東西,已經跟你們說了。那麼作為回應,希望你們也說說。”李暮雨沒再多解釋,直接結束了提問環節。“等會兒有個簡單的詢問,希望大家都能如實回答。然後過兩天呢,我們回去的時候,也不會把大家丟在這兒的。” 所謂詢問,即是審訊。 所謂不會丟下,即是強行帶走。 雖然換了套說辭,卻也不太難理解。 “我就直說了,你們作為戰敗者,現在心裡肯定不好受。”李暮雨朝背後打了個響指,青藤的隊形隨之略微收緊。“安身的地方毀了,也死了很多同伴,現在又要被人抓走,是恨是怕都挺正常......不過我們心情也不好,說實話挺想發泄發泄的,所以最好不要給我們這種機會。” 青藤掌門人身後,不少精銳冷眼旁觀,周身散發著顯而易見的戾氣。 俘虜們見狀心生寒意,深知李暮雨所言非虛,所以也沒人提出異議。 “沒意見的話,那就開始吧。” 李暮雨也不囉嗦,隨便物色了幾間平房,差人簡單收拾了一番,準備弄成方便問話的臨時審訊室。至於那名白裙少女,則趁著這個空當走出來,站在一眾俘虜前方緩緩開口。 “站在青藤的立場上,暮雨掌門的這些話,已經算是很坦誠了。”少女聲若幽穀,雙瞳無念無邪,仿佛浸於湖心的黑水晶。 “畢竟都激情對砍過了,也就沒啥必要客氣了。”無論是那純凈的目光,還是那副空靈的嗓音,李暮雨都說不上討厭,於是半開玩笑地回了一句。 “那麼作為回應,我們也該更加坦誠。”少女長睫忽閃,態度不卑不亢,平鋪直敘地陳述,臉上的表情毫無波瀾。“你剛才說的部分內容,站在我們的立場上,是值得懷疑的。” “?!” 白裙少女此言一出,周遭空氣瞬間凝滯。 俘虜們各自駭然,紛紛露出緊張的表情。 老婦陶百花捏了把汗,想把少女拽回自己身旁。 隨後見李暮雨望向這邊,隻得僵硬地放下胳膊。 “這話他們沒敢說,但也全寫臉上了。”李暮雨不以為忤,順著少女的話頭往下說。“倒是可以理解,畢竟沒有錄像照片啥的,紅口白牙很難取信於人。我的意思是,您是不信也好,還是不服也罷,現在暫時都先憋著。” “綁匪臥底這個罪名很大,紅口白牙是做不得數的。”少女輕輕搖頭,轉而說起自家情況。“我們有理由懷疑你們,不表示我們能完全相信齊亂刀。首先眼線這個事情,雖然我們不知道具體是誰,但他確實往各家都派了人,這個行為本身就挺古怪的。然後他說你們勾結綁匪,但又一直拿不出真憑實據,我們這邊也不是沒人質疑。” “嗯,有道理。”李暮雨對此表示認可,隻覺少女後麵還有話沒說完。 “另外青藤會打過來,除了報仇以外,更是為了求生。”少女稍稍扭臉,目光落在一張損毀的棋盤上。“你說對於我們而言,這理由太過冠冕堂皇,所以你就那麼一說我們就那麼一聽。可齊亂刀這邊,其實早就盯上青藤了,已經計劃今年要對付你們了。就算你們沒準備報仇,沒準備拚了命打這一場,他早晚也會帶人找上門的。” “......” 白裙少女此言一出,俘虜們倒沒什麼反應。 反觀很多青藤成員,卻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 一場大戰下來,青藤遭受了巨大的損失,也給參戰者帶來了強烈的沖擊。很多人承受不住壓力,陷入悲慟與迷惘之中,開始再度懷疑這場戰爭的必要性。可是此時此刻,聽過少女的這番話,他們卻隱隱有種釋然。 至於李暮雨其人,在沉默良久之後,也默默吐了口氣。 “敢問芳名?” “白雨薇。” “白羽薔薇?” “下雨的雨,跟你一樣。” “白雨薇,我記住了。”李暮雨聞言點了點頭。 “你傷得不輕。”名為白雨薇的少女忽然說道。 “好歹沒缺胳膊少腿兒。”李暮雨諧謔一笑。 “我指的是這兒。”白雨薇指了指胸口正中心。 “......嗯。”李暮雨微微一滯,也沒多做表示。 在李暮雨的安排下,審訊工作有序展開,而暫時沒被問到的俘虜,則被要求留在原地等人來領,場間氣氛倒也不似先前那般緊張。至於白雨薇其人,因為先前的那番表態,則贏得了不少青藤成員的好感。 “被我們殺掉的人,有些是罪有應得,有的是受了牽連。”言鸛手頭沒有急事,便找白雨薇聊了幾句。“不管有什麼理由,我們總歸是施暴者,還波及了無辜的人,無論如何都洗不白。” “站在七色石的立場上,確實如此。”白雨薇如此評價道。 “你們本來過得好好的,一夜之間變成了這樣......”柳琴表情苦澀,臉上掛著難以掩飾的歉意。“我不敢奢求你們原諒,也不求你們放下仇恨,但我可以跟你們保證,以後大家都會被善待......請給我們一個彌補的機會。” “謝謝。”白雨薇朝柳琴頷首致意,臉上沒有太多情緒。 “雨薇,你什麼修為?”李暮雨忙完事情,便也加入對話。 先前與豐萊崢激戰一場,李暮雨累得幾乎脫力,靈能也被榨了個乾凈。為了不拖大家後腿,他隻休息了短短片刻,便嚼著恢復靈藥重回戰場,強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在青藤成員們看來,李暮雨隻是身心俱疲,導致整個人都狀態不佳。可隻有他自己才清楚,他那顆本就不夠凝實的靈元,在歷經連番奔波與鏖戰之後,竟無端出現了即將罷工的征兆。 可是如此隱秘的問題,卻被白雨薇一語道破。 李暮雨據此判斷,這少女必不簡單。 “我沒覺醒,但是比較敏感,能體察別人的內在。”白雨薇說道。 “體察內在?”李暮雨沒太聽明白,習慣性地偏了偏頭。 “情緒,炁的運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有靈魂。”白雨薇解釋了一句。 “那我的靈魂什麼樣?”李暮雨眨了眨眼,莫名感覺很有趣。 “殺意磅礴,沾滿亡者的血氣,像個嗜血的惡魔。”少女如此評價。 白雨薇語出驚人,又將俘虜們嚇了一跳,唯恐李暮雨惱羞成怒。 李暮雨倒不以為忤,聞言就隻點點頭,朝少女咧嘴一笑。 “可靈魂又在悲鳴,分明是個苦心人。”白雨薇又補了一句。 “......” “......” 李暮雨前一秒還在樂,聞言卻突然愣住。 待他扭頭望向柳琴,發現對方也愣住了。 「他們的心在悲鳴,和我們一樣。」 遙想初次見麵時,柳琴用這樣一句話,瓦解了李暮雨的心墻,隨後才有了同行的邀約,青藤的故事可謂緣起於此。如今從白雨薇的口中,兩人聽到了類似的表達,內心頓時湧起難言的情緒。 “如此,既非惡魔,亦非苦心人,當為煉獄修羅。” 兩人愣神的功夫,白雨薇再度發聲。 這番話有些咬文嚼字,卻不像刻意為了拗口。 柳琴微微一愣,沒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下意識陷入沉默的思考。李暮雨卻無端動容,先是深深看了少女一眼,隨後又欲言又止地張張嘴,似乎怎麼也找不到合適的言辭。 便在此時,耳畔傳來微弱的喧囂。 李暮雨舉目望去,見小寨西邊的山口處,忽然冒出了點點黑影。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黑影現出人形,正是去追齊亂刀的精銳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