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國內,咱犯迷糊信錯了人,可能隻會丟掉些身外之物。可在泠雨這鬼地方,如果咱們沒看準人,也許就直接完犢子了......我們當時都很清楚,內鬼肯定是極少數,可偏偏就是這極少數人,搞得大家好長時間心神不寧......有時候內鬼比外敵更可怕,因為明麵上都是朋友,平時相處得都挺不錯。但說不定哪天你放鬆的時候,就被熟人在背後捅一刀,這種感覺讓人心裡發毛......” 隨著故事的不斷推進,樓內的氣氛逐漸緊張。 盡管猜到結局應是有驚無險,可場間諸人仍難免為之心悸。 苗倩倩始終靜靜聆聽,臉上的表情愈發僵硬,小手也冒出一層汗水。 李暮雨有所察覺,便從兜裡掏出一塊手帕,體貼地塞進女孩的掌心。 “有天下午,我跟樓外麵站著,兜裡揣了塊流雲麥餅,剛好讓兩個內鬼瞧見了。倆內鬼給我送了杯薑水,然後謊稱發現了酥油鬆,騙小晴和老邢跟他們出門......我喝了那杯水,剛準備吃餅子,就被我姐攔下來了。結果後來一檢查,發現那杯水裡有毒。” “你之前不是說,那毒是紫黑色的,應該挺顯眼的吧?”蔡裊滿臉疑惑。 “這就是內鬼高明的地方,他們沒直接用成品。”李暮雨露出詭笑,不疾不徐地往下說。“這毒名叫囚靈膏,原料是滸參和巽草萃取液,一旦碰上富含靈能的穀物,就會形成那種黑色膏狀物。囚靈膏的毒性很強,輕則損毀靈能係統,重則直接讓人喪命。” “滸參......巽草......薑水......穀物......我知道了!”蔡裊等人猶自懵圈,袁菲菲卻率先反應過來,旋即恍然大悟般地使勁擊掌。“你們平時用了澄水散!然後因為你在吃流雲麥!所以他們給水裡饞了滸參!” “沒錯,我們之前凈水,一直在用澄水散,澄水散裡麵就有巽草。”李暮雨豎起大拇指,隨後詳細解釋了一番。“滸參切碎了以後,跟焱薑長得差不多,區別就是滸參有土腥味兒,但是一般誰也不會在意這個......” “所以能鎖定內鬼了!”袁菲菲的眼中精芒閃爍,猶如親歷之人那般激動。 “沒錯,順騰摸瓜......”望著那難以作偽的表情,李暮雨露出復雜的笑容。 “內鬼該死吶!”蔡裊無端想起叛幫的楊檮,於是心有戚戚地憤然開口。 “是啊,確實該死......”盡管先前就打了腹稿,李暮雨卻仍舊有些語塞。 “內鬼是什麼人?” “......” “他們為啥要害青藤?” “......” “後來你們怎麼弄的?” “......” “暮雨?怎麼了?” “......那倆內鬼......一個叫劉一堰,一個叫周允媚。” “......” 麵對蔡裊和袁菲菲的追問,李暮雨先是沉吟片刻,隨後報出內鬼的姓名。 回應青藤掌門人的,則是死一般的寂靜,以及百十來張呆若木雞的臉。 “咋都不吭聲了?”魯力聽得正起勁,見狀下意識吼了一句。 “因為對於九天幫來說,這兩個名字太熟悉了。”一片沉寂之中,李暮雨自顧自往下說。“劉一堰和周允媚,是綁匪安插在泠雨的臥底,是七色石掌門人齊亂刀的直屬部下……他們混進過九天幫,跟過靈能奇兵一段,最後留在我們這裡了......那天下午,他倆騙我們的人出去,其實是去河對岸找七色石的伏兵。等我發現不對勁,趕到河對岸的時候,被騙出去的人都快死光了。” “他們倆......怎麼會......焱楓那天不是說......”袁菲菲的胸膛急速起伏,投向李暮雨的目光滿是錯愕,卻終究化作恍然大悟般的落寞。“噢......原來如此......我之前還納悶兒,他當時的表情怎麼那麼怪......” “他之前跟你說,那倆孩子留在南邊,後來就再沒見過了。”荀焱楓說這些話的時候,李暮雨剛好也在附近,聞言便重復了一遍。“焱楓倒也沒瞎說,隻是沒全說罷了。” “......” 麵對震撼人心的真相,青藤新人們麵色各異。 至於九天幫一眾殘部,則更是半晌都沒吭聲。 李暮雨則適時停了話頭,任由竊竊私語蔓延開來。 “他們倆......你們後來......怎麼處理的......”過得良久,袁菲菲輕輕開口,小心翼翼地問道。 “審訊,清理門戶。”李暮雨考慮了一瞬,決定將這件事一筆帶過,不給九天幫眾詳細描述過程。 “這麼說來......我們有罪啊......是我們害了青藤啊......”蔡裊毫無征兆地哭了起來,直挺挺朝李暮雨跪下去。 “要按你這麼想,焱楓他們豈不也是幫兇。”李暮雨把蔡裊扶起來,幫對方撣掉褲子上的浮塵。“咱們全都是受害者,是他們殘害和利用的對象。就那個周允媚......死到臨頭還妖言惑眾,說在九天幫裡還有別的臥底,可以隨時鼓動司馬幫主來收拾青藤。” “簡直扯淡!我們幫主才不是那種人!”九天幫的聽眾之中,一名稚氣未脫的少年猛然開口。“我們幫主最是寬厚仁愛!總是教導我們不要傷害同類!怎麼可能被蠱惑來收拾青藤!” “沒錯,事到如今,我們也醒過味兒來了。”李暮雨嘆了口氣,起身坐回椅子上。“隻不過當時吧,我們也分析過,她大概是在瞎說,可是這心裡邊兒......要說完全沒有猜忌,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順著少年的話頭,李暮雨講起七色石一役。 從傾力一戰的決心,再到戰前的諸多準備。 從日夜兼程的奔襲,再到殘酷的喋血黎明。 一幅幅塵封的畫卷,於眾人麵前再度展開。 那些震撼人心的場景,也仍如昨日般鮮活。 “唉!原來是你們乾的......”聽了李暮雨講述的七色石一役,蔡裊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我們也到過那個寨子,當時還納悶兒誰這麼狠,給七色石滅得這麼乾凈,結果現在聽你這麼一說......” “就算事出有因,我們乾得這麼絕,說是心狠手辣也沒毛病。”李暮雨咧嘴輕笑,目光似是有些神遊。“其實那天中午吧,唐威他們看見你們了。可也正是因為看見你們了,我們這些人才徹底慌了......” 在眾人的注視下,李暮雨悠悠起身,先是慢吞吞喝了口水,隨後則從旁邊的桌上取了塊麻布。自腰間抽出佩刀,青藤掌門人開始擦拭刀身,口中則自說自話般地繼續講故事。 “打敗七色石以後,抓了他們幾十號俘虜,對於如何處置這些俘虜,我們當時的爭議非常大......最後是我一意孤行,壓下所有反對的聲音,自己動手把那些俘虜殺了,之後應該就是你們看到的場景了......言鸛看不過去,就帶了些人離開青藤,有關七色石的故事大概就這樣了。” 談及俘虜處置問題時,李暮雨做了一些斟酌。 在盡量還原事實的基礎上,也對某些細節進行了調整。 待整個故事塵埃落定,偌大的樓層重歸寂靜。 蔡裊斜仰脖頸,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 袁菲菲垂眸頷首,雙手緊緊捏著衣擺。 苗倩倩雙目通紅,手捂口鼻艱難喘息。 至於更多的在場者,則唯有相顧無言。 “咋又都不吭氣兒啦?!”沉默被一陣低頻音波所打破,正是魯力那拖拉機般的大嗓門。“自己都快小命不保了,還他娘的有功夫管別人?我看這事兒乾得沒毛病!” “但是現在來看,真就是白殺了,造孽啊......”李暮雨沒來由笑起來,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憊。“俗話說兼聽則明,以後如果有機會的話,大家可以去聽聽言鸛口中的那個版本......今天就先這樣吧。” …… 夜色漸濃。 李暮雨翻來覆去睡不著,便跑到樓下尋了些夜宵。 等到他吃飽喝足,準備回去睡覺時,則瞥見樓外站了個人。 待他湊過去一瞧,卻是苗倩倩披著件皮襖,站在月亮底下怔怔發呆。 “怎麼跑外麵來了?”李暮雨好奇發問。 “睡不著,透透氣。”苗倩倩微笑頷首。 望著門外的女孩,李暮雨也沒著急回去,而是裹緊衣服走到樓外。 皎潔的月光之下,兩個人並肩吹著冷風,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我今天才知道,你們經歷了這麼多。”過得良久,苗倩倩輕聲開口。 “在泠雨生活的人,都會經歷各種坎坷。”李暮雨無所謂地搖搖頭。 “聽你說這些,就挺感慨的,感覺特別特別不容易。” “真不容易的人,都沒法說話了。因為我還活著,才有機會來賣慘。” “為了大夥兒能活下去,你一直都在拚命,怎麼能說是賣慘......” “可為了能活下去,有些人明明沒有錯,也都被我一個不落地殺了。” “你那是迫不得已,你隻是想......” “可如果那些人裡麵,有你的家人朋友呢?” “......” “不管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能成為抵消罪過的借口。”李暮雨仰起脖子,眺望著深邃的西部天空。“如果時光能倒流,回到當時那一天,我能不保證我會做得更好,因為我沒法提前預知真相......所以當時做的選擇,我沒什麼好後悔的......可如果哪一天,那些無辜者的家人朋友,找我這個魔頭報仇的話,我也絕對沒有半點兒怨言。” “......嗚......” “......倩倩?” “嗚......嗚......嗚!” 聽了李暮雨的話,苗倩倩愣了半晌,隨即毫無征兆地哭起來。 李暮雨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想說些什麼,卻見女孩哭得愈發邪乎。 “你說的這些......我不知道對不對......就當你是對的吧......” “倩倩,你這是......” “可是這些話......你跟他們說去啊......乾嗎要跟我說啊......” “跟誰......” “我不是那些人的家人朋友啊......我是青藤的人啊......” “......” “我是被你救了的人啊......你乾嘛這麼說自己啊......嗚嗚嗚......” “好了好了,我錯了,不說了,不說了......” 李暮雨抱住苗倩倩,輕言細語地安慰一陣,這才讓對方平靜下來。女孩窩在李暮雨懷裡,漸漸地不再顫抖啜泣,待重新揚起腦袋的時候,雙瞳也釋放出澄澈而堅定的光芒。 “不管別人怎麼想,至少你在我眼裡,是真的真的很了不起。”苗倩倩深深吸氣,一字一句地開口。“我也好,九天幫也好,其他新同伴也好,就算是頭一天認識,隻要你願意接納對方,你都不憚於掏心掏肺,甚至不惜為對方冒險......暮雨哥,你真的很博愛。” “說實話,你能這麼看我,我還挺高興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是你真的想錯了。”被這樣的目光注視,李暮雨如芒刺在背,艱難地扭開了腦袋。“我不光不博愛,反而愛得很狹隘。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我也願意裝個好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但如果必須做抉擇,那為了我在乎的人,我會毫不猶豫地犧牲別人。” “很多時候,愛就是排外的,人之常情而已。”苗倩倩笑著說道。 “曾經有一個人,她看透了這一點,也給我提了個希望。”李暮雨不著痕跡地側過臉,瞥了眼基地東南方向。“她當時跟我說,如果我問心有愧的話,那就盡可能去愛上更多的人......因為我隻關心我愛的人,所以我隻要多愛一個人,就會多一個人因此受益。” “所以你一直在努力,為了實現她的願望?” 聽了李暮雨的獨白,苗倩倩無端感覺心悸,也莫名其妙有種直覺。 即說出這番話的人,要麼是個慈祥的奶奶,要麼是個善良的阿姨。 “也為了我自己。她說這是她的希望,又何嘗不是給我指了條明路。” 李暮雨負手而立,兩隻眼睛仰望青空,直指孤懸蒼穹的皓月。 那對瞳仁漆黑如墨,折射著淡雅的光華,暈開了陣陣漣漪。 “她是個優秀的指引者。”苗倩倩最終這般評價。 “就像心裡的一座燈塔。”李暮雨近乎自言自語。 “趕明兒回國了,帶我見見她唄,我也想取取經。”苗倩倩忽然心血來潮。 “等有機會吧......”李暮雨怔了片刻,幾度欲言又止,最終選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