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白金山脈腳下扼守阿爾登隘口的重鎮礦騾城,距離德維德斯約一百一十公裡,阿蘭斯·佩薩率領著麾下的三千士兵經過兩天多的急行軍,於五月十六日抵達了這座城市。 急於見摯友最後一麵的阿蘭斯沒有在礦騾城休整,讓瑞克統率部隊,自己帶著少數騎兵直驅阿爾登隘口。 關隘的守軍對阿蘭斯的突然到來顯得有些茫然,收到消息的伊諾克·赫塔爾連忙來迎接。 滿麵悲戚的阿蘭斯看到摯友遺孤那熟悉的年輕麵容,不禁潸然淚下,摟住伊諾克痛哭起來。 這一出可把伊諾克嚇懵了,他不明白為什麼父親的摯友會抱著自己哭,又不敢推開如此傷心的阿蘭斯,隻能尷尬的僵在原地。邊上不少礦騾城士兵被放聲痛哭的阿蘭斯吸引過來,看著抱在一起的兩個男人指指點點,伊諾克唇紅齒白的稚嫩臉蛋憋得通紅,心裡十分想要脫身。 “那個,阿、阿蘭斯男爵,我父親還在要塞裡麵,是不是……” 聽到這話阿蘭斯擦了擦通紅的雙眼,用力吸了下鼻涕,努力止住內心的悲傷。 “你說得對……快帶我去見他吧,至少讓我最後看一次他的樣子,也好永記心間……” 伊諾克聽得不對勁,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引著眼角未乾的阿蘭斯繞過圍觀士兵,登上參謀室的石塔。 走到樓梯上,阿蘭斯三步並作兩步的甩下伊諾克,急急來到參謀室,看到坐在地圖桌後倚靠在椅背上的索倫·赫塔爾,眼眶又濕潤起來。 “索倫,你到最後一刻還在為吉昂家族的事業盡心盡力,如果不是我強求你加入,你也不會……” “你在胡說什麼?” 被阿蘭斯誤認為是遺體的索倫·赫塔爾忽然抬頭,一頭霧水的問道。 阿蘭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那張鐵麵具。 “索倫?” “沒錯,是我,我還沒死,難道你很希望我死嗎?” “不不不,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哦天哪,上主保佑,你還健康的活著,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了!”阿蘭斯喜出望外,連忙上前緊緊握住摯友的手,生怕索倫會離他而去。 被落在後麵的伊諾克也趕到了參謀室,他已經隱約搞明白,究竟為什麼阿蘭斯會表現得如此奇怪。但這個誤會過於尷尬,他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提醒。 “先坐下吧。” 心裡很是無語的索倫男爵把手抽出來,示意摯友坐下來,不用父親提醒,伊諾克便為阿蘭斯斟上一杯葡萄酒。 “到底怎麼回事,你是聽信了什麼風聲才會覺得我死了,這麼急著趕到阿爾登隘口來。” 抹去眼淚的阿蘭斯也漸漸冷靜下來,認真回想“索倫·赫塔爾”已死這條假消息的來源,逐漸感到了其中的蹊蹺。 “十三號的夜裡,我接到了你病逝的情報,這條消息當時在德維德斯流傳很廣,傑裡柯家族也知道了,斯溫·傑裡柯當晚就建議我立刻來阿爾登隘口接替你的位置,擋住特拉維耶家族東進的通道。我覺得這很有道理,瑞克也是這樣建議我的。” “這條建議沒問題,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必須來阿爾登隘口,其他人任何人都不值得相信托付。”索倫點點頭,認可了阿蘭斯的判斷,“那麼問題應該就出現在這個假情報的來源上,究竟是誰傳出來的,還能在一夜間傳遍德維德斯,誰有這個能力?” “梅利·秋斯?”阿蘭斯第一時間想到了目前掌控帝都的內閣首席,“他這麼做應該是為了把我引出德維德斯,我缺席禦前會議對特拉維耶陣營來說確實是利好消息,但……” 阿蘭斯緊皺眉頭,通過上一次的會議他明白梅利·秋斯和特拉維耶家族的利益並不完全一致,這位草包掌璽大臣這麼為特拉維耶家族賣命,又能獲得什麼好處? “我覺得這種計謀不是梅利·秋斯想得出來的,他未必有這個能耐。” 雖然索倫·赫塔爾雙眼已無法視物,卻依舊洞悉帝都的局勢。 “你把這段時間德維德斯發生的事情都說給我聽聽吧。” 阿蘭斯將這段時間帝都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對索倫細細講述,索倫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聽得很認真,時而詢問一下細節。伊諾克背著手侍立在門邊,和父親一樣身姿巋然不動。 聽罷,他才給出評價:“你太小看海洋了,利維爾滕家族的海軍值得一座全福島。” “但霍裡爾人銀行和凱尼萬斯貿易公司提供了大筆的資金援助,相比野心勃勃的地方諸侯,商人反而更講誠信。” 阿蘭斯目露憂鬱,他也隱隱感覺到全福島的事情自己處理得不好,就像對待斯溫·傑裡柯一樣,總想著盡可能觸及對方底線,為吉昂家族保住更多的利益。但利維爾滕家族不是傑裡柯家族,他們與特拉維耶之間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阿蘭斯在全福島問題上的固執,很可能會把拉爾夫四世推向敵方陣營。 “不過,即使是碎星艦隊,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把特拉維耶軍運到王領來,我回德維德斯後再盡力爭取一番,拉爾夫四世未必就會因為這件事倒向尼古拉斯。” 思考時的索倫手指會無意識的敲打鐵麵具,因為戴著手套,一點聲響也沒發出來。 “你還敢回德維德斯?” 阿蘭斯一怔,他當然無比信任摯友的智慧與判斷,當下心裡一驚。 “你想到什麼了?” “對手既然刻意把你引出德維德斯,就說明他們在帝都一定會有動作,而且就是在你來不及趕回德維德斯的這兩天。我敢肯定,即使你現在馬上折返回去,大概率也已經來不及了。” 德維德斯還有約洛王子,還有阿蘭斯的家人,還有諸多他的支持者在,阿蘭斯並不甘心就這樣丟掉帝都,咬著牙問道:“就沒有辦法了嗎?我才離開德維德斯兩天,特拉維耶的軍隊行動不可能如此迅速,就是拉爾夫四世已經倒戈,尼古拉斯和他聯絡、他的命令再傳到落槌領、碎星艦隊集結、運輸特拉維耶的軍隊,沒有半個月可能辦不到,我覺得我們還有時間……” “如果特拉維耶和利維爾滕早就在暗中勾結了呢?” 索倫無情打碎了阿蘭斯的幻想。 “你仔細想一想,拉爾夫四世有必須支持約洛王子的理由嗎?他早早來到德維德斯,大張旗鼓的站在吉昂家族一方,這何嘗不是在向特拉維耶家族抬高自己的身價?他給你開出的價碼是全福島,會不會同時暗中也向尼古拉斯也開出了一個價碼?” 不知不覺阿蘭斯聽得冷汗淋漓,這些疑點他從沒考慮過,哪怕有意識到該提防這些地方諸侯,卻從沒像索倫這樣深入分析過其中的關竅。 一時間阿蘭斯都有些後悔,不該把索倫這樣的智者安排在阿爾登隘口,應該把對方一直留在自己身邊協助參謀。隻可惜這種可能性僅能出現在阿蘭斯的想象中,除了索倫·赫塔爾,阿蘭斯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足夠的威望和能力,能讓他安心托付阿爾登隘口這樣的關鍵要地。 就是瑞克·納裡士也不行,因為這位黑禦林的前指揮官在離開提亞馬特宮後,便沒有了屬於他的武裝力量。 究其根本,還是阿蘭斯勢力太過弱小,可用之人不足。 “不回德維德斯,我們能不能召集軍隊切斷特拉維耶的兵線?綠海北岸隻有那麼幾個港口能供大量船隻停靠,我們可以派兵控製住海龜港……” “綠海北岸最好的港口是聖領的墜星港,教宗派出的紅衣執事拉茲多納現在支持特拉維耶,你要和教會開戰嗎?” 再次遭到索倫打擊的阿蘭斯隻能老老實實閉上嘴巴,神情不由沮喪起來,就連守在門口的伊諾克都忍不住在心裡暗暗嘆氣。 索倫雖然看不到阿蘭斯的表情,但卻能體會到對方現在的心情。 “其實,還是有辦法的。” 阿蘭斯立刻抬頭,一臉的期待,伊諾克也豎起耳朵,想知道麵對這樣的困局,父親能有什麼樣的奇策。 “我也是見到你之後才想明白,為什麼四月的時候尼古拉斯就鼓動蘭道爾·布拉芒的獅鷲軍團逼近阿爾登隘口,之後一個多月卻始終沒有動靜。” 鐵麵具下發出了輕微的嘆息,就像這荒涼山地孤寂的風聲。 “他從沒想過攻克這道險關,獅鷲軍團的作用,隻是為了阻礙我的探子窺視白金山脈以西的情況,讓我無法發現他的兵力調動。我們不知道西部親王領是什麼情況,也弄不清楚賽洛那領的四大商業家族到底在乾什麼,大半個比茲凱南省就像被迷霧籠罩一樣,我敢肯定,特拉維耶的主力早就已經秘密集結到海邊了,獅鷲軍團是故意吸引我們的兵力到阿爾登隘口來!” 阿蘭斯悚然而降,伏在桌邊琢磨著地圖,白金山脈以西的比茲凱南省幾乎一片空白,隻有寥寥幾個記號標注。 “所以不能照著尼古拉斯的計謀走,我們得爭取主動,乾脆放棄阿爾登隘口,放棄王領,集中全部兵力向北,打下莉莉魯姆,和北加爾省的軍隊,和歐內斯特伯爵合流,然後同特拉維耶在白河一線決戰!” 將這張地圖研究透徹的索倫,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即使盲目不能視物,依舊能精準的一拳砸在莉莉魯姆的位置。 阿蘭斯心裡快速的默算,他知道索倫的計劃可行,但還是不免本能的產生顧忌。 “這樣會徹底得罪戈裡尼家族,洛倫佐公爵或許還有拉攏的可能……還有德維德斯的阿道弗斯元帥、莫格·霜火、哈拉爾·洛德布羅克和維爾納·厄普蘭茲這些人,難道要拋棄他們嗎?” “別天真了!”索倫陡然提高音調,嚇得阿蘭斯一哆嗦,“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必須以最壞的打算考慮一切問題,怎麼還能抱有僥幸的幻想呢?不能成為我們的盟友,就隻能是我們的敵人。至於德維德斯的那些人,有本事的自然能夠脫身跟上我們,要是不幸被特拉維耶俘虜了,那我們更需要打贏這場仗才能解救他們。現在可不是優柔寡斷的時候,這是必然有犧牲的戰爭,要是連這樣的覺悟都沒有,不如現在就去向尼古拉斯投降吧!” 遭了嗬斥的阿蘭斯麵孔通紅,咬住牙關奮然起身。 “我明白了,一定會在尼古拉斯進入王領之前拿下莉莉魯姆!” “那就快去吧。”索倫的聲音平靜下來,隱約還透露著些許疲憊,“我先留在這裡,免得被特拉維耶發現我們的意圖。等你那邊成功拿下莉莉魯姆,再接應我渡過白河。” “我在百合花城等你。” 阿蘭斯凝視了一會兒索倫,然後毅然轉身。伊諾克向父親躬身行了一禮,然後迅速趕上阿蘭斯。 獨自一人坐在參謀室裡的索倫幽幽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