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時間錯過了很久,安德烈才回到玫瑰塔,臥房的燈仍舊亮著,阿瑪麗穿著白色絲質睡衣坐在床上捧著書本,等待著丈夫歸來。 “怎麼還沒睡?”安德烈脫下外套,俯身親吻了妻子的臉頰。 “晚餐後睡了一會兒,現在倒是睡不著了,讀讀小說等你回來。”阿瑪麗溫情的看著丈夫,雖然身材比起少女時代走樣了不少,但心態似乎沒怎麼改變,依然像熱戀中的少女那樣天真爛漫。 “這麼晚就不要等了。” “因為你難得會這麼晚回來嘛。”阿瑪麗放下書本支著腮,全神貫注看著丈夫,“這樣等待的感覺也是一種奇妙的體會,想著你回來,又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回來,似乎下一刻你就會推開房門,又似乎直到天亮你才會出現,期待時有點憂慮,還有點點讓人心跳加速。” 安德烈換好睡衣,坐在床沿,牽起妻子的手。 “我不在你身邊,是不是寂寞了?” “有點。”阿瑪麗依偎在丈夫懷裡,深情繾綣。 兩人溫存著,蠟燭寧靜燃燒,用溫馨的暖光映照著情深意濃的夫妻。 “卡琳怎麼樣了?” “還昏迷著,但醫生說大致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斯溫一直陪著呢,他給公主用了一種魔法藥劑,據說對傷勢有幫助。” 阿瑪麗嘆了口氣,她很喜歡現在的時光,但作為女公爵是不可能一直享受溫馨的。“晚餐的時候佛可爵士又來了,希望我能允許他審訊斯溫的兩名護衛,實在是拗不過他。” 安德烈摩挲著妻子的肩膀,眼角閃過一抹陰鬱。 “這可能會激怒斯溫的。” “我也這麼覺得,但佛可爵士說的也很有道理,你不在身邊,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 不怎麼處理政務的女公爵缺乏主見,哪怕早上還對這位宮相很不滿,可一天不到的時間,她又被佛可·火狐給說服了。 安德烈心裡無奈,但現在已經和斯溫達成了交易的他,必須站在黑巫師的一邊。 “傑裡柯家族的計劃是扶立約洛殿下,與特拉維耶相抗衡,斯溫沒有任何理由刺殺卡特琳公主。倒是佛可爵士,一直反對讓帕維爾家族參與到皇位爭奪的鬥爭中……” “你懷疑佛可爵士?”阿瑪麗詫異的抬頭,睜大眼睛望著丈夫,“火狐家族三代人忠心耿耿的為帕維爾家族效力,他的忠誠毋庸置疑。” “我並不是在懷疑他的忠誠,瑪麗,我隻是在想,佛可爵士為了讓我們的家族不卷入這場皇位爭奪戰,會不會使用了一些……見不得人的手段。他的本意或許是為了帕維爾家族好,但手法卻傷害到了卡特琳公主。” 雖然阿瑪麗女公爵缺少政事經驗,但畢竟已經做了許多年的領主,和那些貴族打交道多了,多少對話術有了一定的敏感度。所謂“並不是在懷疑他的忠誠”,就是在暗示對方的忠誠值得懷疑,安德烈的話語看似一定程度上維護了佛可·火狐,真正的意思卻恰恰相反。 可說這話的畢竟是安德烈,是她親愛的丈夫,感性的阿瑪麗即使聽出了對方話術中的問題,卻也下意識忽略了這些問題,本能的選擇相信對方。 “那該怎麼辦才好?火狐家族多年效忠,立下了許多功勞,如果佛可爵士真的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我該如何處置他?” 安德烈見機把早就準備好的提議說出來:“讓他去駐守薔薇鐵壁吧,我們都信任他對帕維爾家族的忠誠,這個要職也不算辱沒他的身份。調沙利·瓦爾特利男爵來擔任蔓穀城宮相,這也是一次更換宮廷內派係勢力、鞏固領主權威的機會。” 阿瑪麗若有所思的點了下頭。 “這倒是個好主意,但沙利男爵能不能處理好蔓穀城復雜的政務呢?” “可以找個人幫幫他嘛。”安德烈說完這句話後牢牢閉上嘴巴,他不想把自己的意圖太過明顯的暴露在妻子麵前,即使性格天真爛漫,阿瑪麗終究是一位女公爵,一旦越過了那條底線,夫妻間的情感也未必能阻止權力沖突帶來的矛盾。 “那可得找個合適人選,既要可靠又得經驗豐富。”天真的阿瑪麗還意識到問題,順著安德烈的話思考著,最後眸子落到了丈夫身上。 摟著妻子的安德烈心臟劇烈跳了一下。 阿瑪麗微笑著對丈夫說道:“幫幫我吧,好嗎?” 雖然眼角已爬上了皺紋,但安德烈依舊從妻子的笑容中看到了她少女時的風情。 ———————————————— 被捕入獄後,德洛兄弟在監牢中的生活其實過得並不差,帕維爾家族並沒有苛待他們,每天都有酒有肉,與在外麵沒有什麼差別。但臭脾氣的毛諾仍舊有一肚子的牢騷可發,整日沖著獄卒嚷嚷,獄卒們被他惡心人的話語搞得不勝其煩,如果不是上頭有命令,他們恨不得叫這張利維坦島來的臭嘴把地牢中的所有刑具都嘗試一遍。 “又在嚎了?” 牢頭給送飯回來的老獄卒遞上酒杯,眼神頗為同情對方。 老獄卒嘆著氣點了下頭,接過酒杯一口氣喝乾。 “以前都是我們拷問犯人,居然有一天會被犯人拷問,真他娘的氣人!” 老獄卒憤憤不平的把空酒杯重重扣在桌上,但目光中對毛諾的那張臭嘴多少還是有些心裡發怵。 “但願上頭能趕緊解決這樁案子,把這狗雜碎弄走。” “誰說不是呢。” 斟滿酒杯,兩人一臉苦相的碰了杯,用酒精讓自己的大腦勉強忘掉那張讓人不愉快的臭嘴。 偏偏這個時候巴德來到了地牢,聞著一股酒味,不禁皺起了眉頭。 兩名獄卒嚇得趕緊丟掉酒杯,雖然巴德在佛可這些大人物跟前總是唯唯諾諾的蠢樣子,但在當著手下人的麵卻又是一副威嚴的模樣。 他厭嫌地看了眼地上的酒杯,但沒說什麼,這些事情是免不了的,如果太過嚴苛反而容易被手下人怨恨,隻要擺個樣子讓他們心裡有所忌憚就可以了。 “帶我去毛諾·德洛的牢房。” 老頭和老獄卒對視一眼,彼此眼神中都頗有期待,期盼上頭終於是要把那狗雜碎弄走了。 兩人殷勤的引著巴德來到毛諾的牢房,牢房裡的毛諾大概是之前罵累了,這會兒翹著腿躺在硬板床上,不時哼唧兩聲奇奇怪怪的調子,顯得倒頗為悠然愜意。 巴德板著麵孔,站在鐵門外厲聲喝道: “毛諾·德洛!” 毛諾早就聽到了腳步聲響,隻是微微掀開眼簾瞅著巴德,沒被這一聲突然大喝嚇到,翻了個身,背對著巴德,摳了摳屁股。 愛搭不理的態度讓巴德怒火蹭蹭往上冒,他下意識想給這家夥一點教訓,可看了看毛諾的體型,放棄了讓獄卒打開牢門的想法。 “前天晚上是不是斯溫·傑裡柯授意你去花泉宮刺殺卡特琳公主的?” 毛諾對著巴德啐了一口,露出一嘴黃兮兮的牙齒,沖著巴德齜牙咧嘴。 “前天晚上老子去你家睡你老婆了!” 巴德被毛諾兩句話徹底惹毛,陡然把劍抽出了半截,心中的怒氣恨不得把毛諾當場砍成兩段。 “我看你能嘴硬到什麼時候,去拿刑具!” 兩獄卒高興的應聲,牢頭去拿了重皮鞭來,老獄卒更狠推了拉肢架過來,牢中的毛諾看著一堆怖人的刑具在眼前晃來晃去,倒是一點不慌,滿是光棍勁的繼續朝著巴德辱罵。 “這些破玩意兒就想嚇唬老子?前天晚上你老婆對著老子的刑具直求饒呢!” 毛諾的臟話都不重樣,巴德看著這家夥被拷打,心情不僅沒有變得痛快起來,反而給氣得不輕。 “把他的嘴堵上!” 巴德恨不得割掉毛諾的舌頭,但他不能這麼做,阿瑪麗女公爵直接乾涉後,宮相佛可·火狐在刺殺案上便失去了獨立處置的權力。弄死或弄殘德洛兄弟,得罪的不止是斯溫·傑裡柯,還有巴德和佛可的主君,阿瑪麗女公爵。 地牢的天窗外,一隻紅眼的烏鴉靜悄悄看著這一切。 “巴德·玖耳……” 依舊伴在卡特琳公主床邊的斯溫削著蘋果,喃喃念出這個名字。 他的視線望向另一邊,正徜徉於蔓穀城上空俯瞰花海的數隻烏鴉。斯溫的視野被分割成好幾塊,來自不同方向的風呼嘯於他的耳邊,這種割裂的感官對斯溫是一種不小的負擔,不過多年的經驗讓斯溫依舊可以熟練使用這種技巧。 通過烏鴉們的視角,斯溫正在搜尋從花泉宮逃走的楊·達雷斯,他要先捉到這個屠魔人少年。現在佛可·火狐和斯溫之間的鬥爭已經變得很明確,佛可宮相在想法設法證明斯溫是刺殺卡特琳公主的幕後黑手,而斯溫則要證明自己是拯救了公主的人,這場比拚不隻是在比較兩人的手腕,更重要的是阿瑪麗女公爵的信任。 而要洗除嫌疑,最好的方式就是讓自己也成為此刻的目標,斯溫隻要先找到楊·達雷斯,以屠魔人對巫師的痛恨,那個少年必然會對斯溫出手,他的劍刃將會給予蔓穀城宮相致命一擊。 反之,如果佛可先找到楊,那麼斯溫的處境就不妙了。畢竟所謂的真相,不在於它到底是什麼樣,而在於人們認為它是什麼樣。 但是,被斯溫和佛可都視作棋子的楊·達雷斯,終究不是兩人手中任由擺布的木偶。 楊並沒有想著如何逃出這片花海,而是謀劃著如何回到美泉宮完成自己的任務。他知道那天晚上卡特琳公主傷勢不足以立刻致命,很有可能被搶救回來,天才少年的驕傲和責任感促使他要再冒險一次,在已經暴露的情況下完成刺殺任務。 當然,已經吃過好幾次虧的屠魔人少年這回吸取了教訓,格外警惕天空中的烏鴉,時刻提防著斯溫這個幕後黑手。 烏鴉將蔓穀城的花海全部搜尋了一遍,卻沒有發現楊的任何蹤跡。 斯溫不是沒有考慮過楊會再來襲擊花泉宮,但這裡守衛森嚴,自己又一直守在卡特琳公主的身邊,小王子約洛則被保護在鮮花教堂,斯溫自信對方不可能得手。 但有時太過自信並不是好事。 水果刀抖了一下,如蛇一般蜿蜒的蘋果皮落在地上。 楊的銀劍指著斯溫,劍的十字劍鍔上還掛著一片雛菊花瓣。 “你知道我現在看到了什麼?一隻食腐的烏鴉正在獵物身旁等著她咽氣。” “自投羅網”的楊隻是讓斯溫短暫驚訝了一下,水果刀再度轉動起來。 “如果我是食腐的烏鴉,那你算是什麼,等著吃我嘴裡肉的狐貍?” “狐貍的角色留給特拉維耶家族吧,麵對巫師時我的身份隻有一個。”楊把劍刃舉過頭頂,擺好了攻擊架勢。 斯溫慢條斯理的把蘋果放在潔白的餐盤上。 “輸給過我之後還敢用劍指著我,看來你沒有吸取上次的教訓。” 話音未落,楊已經出現在了他麵前,劍刃猛然就要揮下。 斯溫立刻施展普通級的詭術係魔法“影霧鬥篷”,讓自己進入隱身狀態,但見識過一次的楊這回沒有任何遲疑,斷然斬下劍刃。 果然,來不及從劍下逃開的斯溫被結結實實的砍中了一劍,從窗臺照進來的光把斯溫的輪廓隱約映了出來。這是影霧鬥篷的弱點,必須在光線昏暗的環境下才能發揮出全部的效果,光照越明亮,隱身的破綻就越多。 血水在楊腳下漫延,挨了一劍的斯溫雖然還勉強維持著隱身的魔法,但已經遮掩不住自己的身形。 楊舉起了劍,對準了斯溫。 “受死吧,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巫師。” 楊出劍直刺斯溫的心臟,模糊的輪廓線下鮮血飛濺。 血水順著劍刃滴落在血泊中,滴答聲響就如同是悼亡時鐘,不大的聲響卻在無形中一點點增加壓力。 幾片黑色羽毛飄落,斯溫拔出染血的水果刀,扶著墻壁慢慢站起身來。 “教你一個道理,屠魔人,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斯溫捂著肩膀上的傷口,臉色多少顯得有些蒼白,“隱去身形未必就是為了躲藏或逃跑,看到的輪廓也未必就是我的模樣。” 楊瞪大眼睛看著自己腹部不住流血的傷口,他剛剛刺中的不是斯溫,而是斯溫召喚出來的烏鴉,這個狡猾的巫師故意暴露了自己的身形輪廓,卻讓烏鴉隱身作為盾牌擋在身前,使得楊刺向他心臟的那一劍並沒有如願擊中目標。 不過第一下斬擊斯溫卻沒來得及召喚出烏鴉,肩膀上還是結結實實挨了一劍,楊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他必須做出選擇。 這個決定他一瞬間便完成了,調轉劍刃,對準了病床上的卡特琳公主。 斯溫立刻抬手施法,烏鴉群從他衣袍下飛出,牢牢護住了卡特琳公主。 楊毫不猶豫地的跨步上前,劍刃卻轉向對準了斯溫。 利刃刺入了斯溫的腹部,劇烈的疼痛讓他悶哼了一聲。 沾血的嘴角泛起猙獰的笑容,楊咳著血,在斯溫耳邊發出勝利宣告: “受死吧,巫師!” 兩次用詐術戰勝楊的斯溫終於被楊欺詐了一回,兩個身受重傷的人齊齊倒下,在血泊中濺起紅得刺眼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