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由於房正倫如今身份敏感,所以等到他回到青州後,便沒有直接住到房家大宅院去,而是無聲無息的去了東山。在山中別業迎候房正倫的,隻有其夫人和女兒房如仙,加上他的二弟房正攸一家子,共六七位親屬。 那房如仙約摸十七八歲,生得出水芙蓉一般,穿著一身緊致的長褙子,襯出那纖細的迷人腰肢,隻是性子看上去很冷,不想眼睛也是看不見的,所以聽說父親回來了,隻是淡淡的,反倒是房正倫感懷落淚。等到飛廉聽說大小姐是胎患內障時,他突然想起來黃瑛的舅舅是汴京有名的眼醫,應該可以為房大小姐診治。 初到房家,飛廉沒有被安排什麼重要的差事,隻是負責房正倫的安全,又護送了兩回房如仙母女往寺廟進香。就是在這個往來佛寺的過程中,飛廉才發覺而今佛門的冠冕等等已是麵目全非,真像是他去到沙門島的這些天,天地便如改換了一般——朝廷已經做出規定,僧人行禮由合掌、和南改為擎拳、稽首,佛像也須改變形象,改為道服冠簪;僧人還被強迫蓄發、戴帽、穿道士衣,還要執簡。隻是與道士不同的是,僧人帽子上的沒有徽記,而道士帽子上的徽記是日月星辰。 飛廉對於朝廷的這等亂政相當氣憤,他也知道房家早對朝廷有不臣之心,偏這對母女又是虔誠的佛家信徒,於是在回到家中之後,他便當著房家母女的麵道:“咱們這個朝廷如今可真是胡鬧得緊!早前咱就聽說官家特意為玄門增添了很多節日,若是佛門這一天也有節日,就當自行取消,這可真是偏心了!朝廷又下令審查一應佛經,剔除那些對玄門不利的文字,還規定說,如果有佛門弟子改宗到玄門的,則立馬發給度牒【1】!看來官家是想把佛門並入玄門啊!” “聽聞說是朝廷來了個姓林的國師,把官家弄得五迷三道的!”房母道。 “依小的看,這什麼國師就是個惑主的妖孽!說不定就是狐貍精變的呢,是來害咱們朝廷的!” 房如仙臉上掠過一絲笑意,輕啟朱唇道:“我也聽他們在說,如今連大相國寺都被改為了大相國宮,真是不倫不類!從前我一直為自己看不到這大千世界而傷心,可現在我又很慶幸看不到這些醃臢的東西!” “仙兒說得對,一個人心明才是真的明,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何況是人呢!”母親安慰女兒道。 飛廉眼看時機到了,便在房如仙告辭後,悄悄問房夫人道:“夫人,小的聽老爺說小姐這眼病可以治好,可如今為何不給小姐找個好大夫治一治呢?小姐生得這樣貌美,若是再有了一雙好眼睛,那何愁不能嫁個好人家!” 房夫人輕嘆了一回,道:“仙兒這個病啊,乃是當年那乳母所致!大夫說什麼那乳母多有吃食乖違,將息失度,愛食濕麵五辛,諸毒丹藥,積熱在腹,總是自己吃壞了,以致讓仙兒落下了這病根!直到仙兒五六歲上,不言不笑,從不盼視,我和你大爺才發覺仙兒的眼睛壞了!後來咱家就請了大夫來診治,可是大夫說這個病雖然能治,可須點諸毒藥,燒炙頭麵,這樣就算把眼睛治好了,也容易毀了仙兒的容貌!” “所以就沒有讓大夫診治嗎?” “大夫說等仙兒長到十五歲以後才能治,這些年隻是一直在服藥調理!如今仙兒也十八歲了,可當初那位大夫早已不在人世!如今青州也沒有治眼的名醫,若要到外麵去,我也不放心仙兒一個人去,可前兩年我這身上不大好,等我大好了,你大爺又出了那等變故!所以才拖到現在,也是急人!” “天下名醫還是汴京多,依小的看趁著如今天氣不冷不熱,清清爽爽的,就趕快送小姐往汴京去吧!不是小的誇口,這汴京小的路熟著呢,以前小的可沒少押運貨物往汴京去!” “好,如今你大爺也回來了,今晚我就跟他商量商量,我要帶著仙兒上京去!晚上你也過來吧,幫我一塊跟你大爺說說!” 房正倫活到成年的孩子隻有一子一女,他的兒子房士林已經成家,長期駐守在東萊島上,實際上房士林正是東萊島上的總管。房正倫也希望自己的愛女眼睛趕快好起來,隻是又擔心路途遙遠,過於顛簸和辛苦,所以有所猶豫,而且這一去恐怕要好幾個月——近日房家多事,中間不知要生出什麼變故來,如仙母女未必能及時趕回。 “顏生”乘機道:“爺,小的知道各地常有汴京藥材商來收購藥材的,興許青州城裡此刻就有,他們也多是醫家,小的明日就去打聽打聽,看能不能讓汴京的大夫到青州來,或者能到一個離青州近一些的地方去!” 房正倫頷首道:“那些大夫也是厭惡走旱路,即使肯出汴京,恐怕也不會到青州來!這樣吧,小生啊,你就去問問,若是大夫能到濟南府也行!” 飛廉知道一直有人在跟蹤他,可他還是以巧妙的方式跟黃瑛聯係上了,就這樣黃瑛便帶著一些家裡人以收購藥材的身份來到了青州,兩個人公開見了次麵。 黃瑛還親自來房家看了看房如仙的眼睛,初時臉上頗有喜色,可開口時卻為難道:“小姐這眼睛想來是能治的,我舅父便是京城有名的醫家,隻是他老人家如今上了年歲,不肯走動了!” “我們可以多付診費,務必請老醫家出手才是!”“顏生”單膝跪地道。 “錢財不是問題,隻要老先生肯賞光前來!”房正倫表示道。 房夫人也在一旁附和,黃瑛一本正經道:“小女也略通些醫術,偏我那舅家表姐幼承庭訓,於醫道頗為精通,她也專精治療眼疾,承蒙表姐教授,不是小女誇口,這眼疾之事上小女也算半個方家了!一般小兒內障,多有不堪療治者,所以須細細看之,方可醫療!如今小女細細瞧了小姐這病,其眼內翳狀已清晰可辨,呈青白色,雖然蓋定了瞳人,然小姐猶能辨出三光,這便是大可喜之事!如今既可用金針撥去眼翳,再服用些護睛圓等藥,小心護理個兩三月,定然可以安然復明!因而在小女看來,不須讓舅父操勞,隻讓我那表姐走一遭就好了!隻是我表姐事多,那咱們就商定往濟南府碰頭吧,如何?若是房老爺應了,小女馬上修書一封往汴京,要表姐盡快趕去濟南府!” 黃瑛還指著房如仙的眼睛向房正倫夫婦解釋了一番,房正倫夫婦對黃瑛的判斷是信服的,認定了她是一位方家,因而也感到了由衷的高興,最後房正倫欣然道:“好,那一切就有勞娘子了!若小女眼疾得愈,到時我房某必奉上兩千金,以為娘子酬勞!” 娘子作出一副狂喜狀,連連感激道:“哎呀,房老爺客氣了,客氣了!” 飛廉送黃瑛回去的路上,眼見無人,黃瑛便附其耳道:“那個房大小姐可真是個美人坯子,你這些天可是大飽眼福了,她眼睛又看不見,你沒有趁人之危動手動腳吧?” 飛廉抿嘴一笑道:“說正經的啊,我這些天細細看下來,她跟家裡人太不一樣,她一心侍佛,心無旁騖,心似明鏡,待人也好!房家雖是個深不可測的狼窩,我看她倒挺可憐的!若是以後房家出了事,我希望咱們能保下她!” “看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看看,我就知道你是這種人!” “我若早有憐香惜玉之心,何至於有今日嘛!”飛廉微笑著做了用彎曲的手指刮眼睛的動作,“隻是我沒想到你醫術這麼高明呢,又叫咱刮目相看一回,嗬嗬!” “嗯,是該給你刮刮目了!”說完黃瑛轉身走了。 雖然還沒有等來汴京的回書,不過黃瑛已打了包票,表示表姐一定會於不日後趕往濟南府。為著路上時日寬裕計,房家母女便在“顏生”、黃瑛的陪伴下趕往了濟南府,他們每日隻行三驛站地約四五十裡,用了十天終於趕到了濟南府。 一行人在濟南城遊逛了兩天,黃瑛的表姐便趕來了,表姐三十多歲的樣子,一看就是位醫家,舉手投足頗為不俗。在表姐的精心醫治下,房如仙的眼睛恢復了大半視力,隻是還需要慢慢調理。 幾天後,表姐告辭而去,臨行前特意吩咐道:“初時隻能待在較暗些的屋子裡,若是出去,眼前可罩一層黑紗。然後慢慢將屋子調得亮些,有個三兩月,也就差不多能跟常人一般了,切記,切記!” 由於房母擔心出差錯,以致出現不必要的閃失,加上“顏生”的攛掇,房母便懇請黃瑛住到房家去,待女兒痊愈之後再行離開。黃瑛隻好“為難”地答應了,一行人又原樣地趕回了青州。 【1】獲得度牒往往需要一大筆錢,大概在幾百貫上下,如果是有人要出家,而自己沒有錢,就需要得到富人的資助。度牒還具有金錢憑據的功能,可以作為直接交易時支付的貨幣,也可以用作財物抵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