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飛廉悻悻地回到母親家中,剛進了堂屋,母親便拿過一封信來對他說:“昨晚上有個人來,給你送了一封信,你看看!” 飛廉打開了信,裡麵簡單地寫道:“暌違多日,思念甚殷,急盼與兄一晤”,落款是“老友周維全”。飛廉於是泰然對母親道:“一個老朋友,約我見見麵,沒什麼!” 次日早飯後,飛廉便策馬趕往周氏莊園,等他見到周維全後,當即被引入了密室,周維全客套完之後,便坦言道:“沒想到太師陰溝裡翻了大船,看來這次真的要仰仗熊兄了,你放心,事成之後,至少也有幾千貫的謝禮,嗬嗬!” “周兄還沒說什麼事呢,我熊某人不是天神下凡,未必辦得了此事!” “嗬嗬,老兄太謙了!太師說了,普天之下,恐怕也隻有你老兄能辦此事,另外太師還說了,讓我等兄弟全力配合你!” 周維全於是將林靈素祈雨的事跟飛廉說了,這件事汴京內外早傳得神乎其神了,飛廉也已聽聞了,他乍聞之下也是疑心其中有詐。周維全於是道:“太師也曉得其中必定有貓膩,他已經四處尋訪高人揭穿這林老道的一應把戲,如先前給老王爺看腿的事,還有前些日子‘火龍神劍’的事,這些都已經有了些眉目!唯獨祈雨一事,最是不可解,也最是緊要,太師還想委托你老兄去查一查,看看究竟是何原委!” 飛廉躊躇了一下,便決心道:“此事我心中也滿是疑惑,滿是好奇,急欲一探究竟,如今既然太師開了金口了,又能得諸兄之助力,那小弟隻有勉為其難,姑且試它一試了!” “好,我這就去回稟太師,有何需要,盡管開口!” 離開了周氏莊園後,飛廉飛馬回到了城中,他先是乘夜趕到黃瑛家中,對黃瑛說了此事,黃瑛不免猶疑道:“這事我後來也聽家裡人說了,那天確實降下了一些泥水,弄得到處是黃泥斑點!江湖上奇人異士頗多,祈雨一事,或許當真是才力能及之事呢!” 飛廉搖搖頭,不以為然道:“江湖奇人異士多,這沒得說,我也見識過,包括那算命的,其中大能之士,我也是半疑半信,不敢一概否之,可是祈雨這事,就因為太過神乎其神,所以令人生疑!不過這事我沒有立什麼軍令狀,查得出來固然好,查不出來不領老賊的獎賞便是!” “你也是夠膽大的,什麼都敢往自己身上攬!這種事咱們毫無把握,如何著手啊!”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怎能說毫無把握呢?”飛廉湊近了黃瑛,“不知你可否讀過沈存中的《夢溪筆談》一書,此書卷七中提及一件事:熙寧、元豐年間,時逢汴京天氣久旱,百姓急盼甘霖,所幸一連數日陰雲遍布,看來老天將要降雨,可令人失望的是,雨終究未下,忽而變出一個大晴日!適逢沈存中陛見神廟,神廟知沈存中博學多聞,便問及此事,那沈存中答稱:‘明日天必雨’。神廟驚問其故,沈存中便答:‘如今正是水汽豐沛之季,連日天陰,便可證水汽已經很多了,但因風較大,雲較多,反而未能成雨。及至雲散天晴之後,毒日烤熱地麵,反使水汽有了成雲致雨之機。’沈存中的話說與眾臣知曉後,很多人都表示不信,可是次日果然天降了雨。我們由此可知,這天氣之事,必是有跡可循的,隻要有心,必定可以窺破其中玄機!” “嗯,想不到你這鄉老還真讀過幾本書嘛,士別三日又當刮目相待,嗬嗬,林老道的巧詐伎倆,但願被咱們識破吧,到時若方便說出去,說不定也可轟動汴京城呢!人人談說祈雨事,滿街爭睹熊三郎!”黃瑛笑著拍手道。 “那不能夠,你想多了,一般百姓關心的是神跡,才不搭理你這叫他們這敗興的事呢!” “也是,嗬嗬!”黃瑛淡然一笑,“那你說老王爺那個腿是怎麼回事?前些年他老人家那個腿還請我舅父看過呢,也沒看好,怎麼林老道如此神通廣大呢?真是匪夷所思!” “嗬嗬,這種事多半不是身病,是心病吧!這種事我從前也見識過相似的,這等神道之人,最慣於醫治這些稀奇古怪的心病!人心似海啊,確乎難以捉摸!” 黃瑛琢磨了片刻,恍然道:“有理啊,看來跟著你,還是挺長見識的嘛,嗬嗬!那再有兩天我的服除了,我陪你去吧,也好有個照應!我是說出京的話,不出京,我還是不便拋頭露麵!” “嗯,那你可以戴帷帽,遮住臉嘛!” “那也不方便,不過再看吧!”黃瑛去給兩個人弄了些茶水來,“你這一路來,可是有什麼想法了?” 飛廉吃了兩口茶,道:“我想著先從這個沙土上著手,你看啊,那老道說水自黃河而來,雨中滿是沙土,可是這黃河之水如何上得了天呢?” 黃瑛思忖片刻,點頭道:“有理!當時必定有風,風多半來自北邊,那這沙土應該是北風刮來的,說不定這沙土就來自近處呢,我們就到城北四處查探一番,說不定會有些有用的線索呢!不過那陣子天旱少雨,很多鄉間泥路上的土都被踐踏得像粉末一樣,經大風一吹,可不就要四處飄散嘛!” 飛廉愣愣地看著黃瑛,忍不住捏了捏她白皙、嬌嫩的臉龐,嬉笑道:“黃娘子如今這麼聰慧了,果然是近朱者赤啊!” “去你的,沒個正形!” “嗬嗬,我這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當時雨中沙土甚多,確乎形同黃河之水,鄉間路上的土麵兒應該是有,但我想應該不會是全部,而且你想啊,祥符一帶也下了雨,為何不是這般情形呢?” “是嗎?那裡的情形,你是如何得知的?” “老賊的人告訴我的,他們到各地專門去查訪了!” “老賊還真是心細!他那裡人手也多,我看咱們確實能得不少助益!” 次日,飛廉與黃瑛在城北的鹹豐門附近會合,便化裝成一對貨郎夫婦獨自前往城北一帶查探,不過為保安全,蔡京的人馬都被不著痕跡地安排在了四處。 當時必定使用了大量的沙土,所以在運輸、囤積和吹揚過程中定然還留有痕跡,而且想要沙土飄得遠,這個地方還須位置高,如此來看,這樣的可疑地點應該不是太多。 第一天自東北角起,未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第二天在正北方,也未發現什麼蹊蹺之處,直到第三天下午,兩個人到了城東北角的一處名叫牛角坡的地方時,飛廉突然拉著黃瑛坐下來,指著地上喜上眉梢道:“幼卿你看,這一帶土色明顯要比東邊的黃一些,看來咱們的猜測沒有錯,咱們想要的應該就在這牛角坡上了!” 黃瑛眼前一亮,應道:“是了,我聽家裡人說當時刮的應該就是東北風,咱們前天就該先到這裡來的!” “耽誤一兩天無妨,而且這兩天下來,咱們也駕輕就熟,更像一對貨郎夫婦了,嗬嗬!”飛廉說著,便作出貨郎模樣遞水給黃瑛,“不過呢,你還是沒留心一件事。” “什麼事?” “你想啊,當時姓林的真的能確定刮西北風還是東北風嗎?他多半知道那回下雨一定會刮北風的,所以多半會做幾手準備,可是我們也沒有發現什麼痕跡,也就是說,究竟要刮什麼風,他還是很有把握的,不然,若是有三處他都做了準備,那起風時,三處也都可以揚起沙土來嘛!” “你這一說,還真是教我大吃一驚!看來這老道還真不是凡人啊!” “嗯,要麼就是他真的可以通神,要麼就是他賭贏的,要麼,就是他必有什麼法子能知風向!”飛廉俯下了身子,“對了,這林老道精擅奇幻之術,你曉得他是何來路嗎?” “是啊,這老道什麼路數,老賊可是查清了?” 飛廉於是悄聲地給黃瑛說了說蔡京派人察知的真相:那林靈素原本是一位和尚,此人持心不正,經常違背佛家戒律,因而常常遭到師傅的笞罵,結果他竟憤而離開了寺廟。從此後多年間,林靈素往來於淮、泗之間的諸廟乞食寄居,受盡了白眼。遊僧林靈素一怒之下就去做了道士,起初在長於齋醮祭煉的靈寶派門下,後又投到了作為內丹南派主要支係的神霄派。有鑒於服食外丹常會要了人的性命,加之佛家性命之論的影響,道家才在隋唐之際漸漸轉為內丹派。內丹是以自己的身體為修煉之所,將體內的精、氣、神三者經過長期修煉後所凝結而成的東西稱作“金丹”(或叫“內丹”或“聖胎”),其功效可以使人延年益壽,甚而成仙不死。林靈素在民間苦熬多年,與三教九流相雜處,慢慢就學會了一套妖幻之術,在小有名氣的同時,也聚起了一大幫徒眾。 待到簡述過了林靈素的生平,飛廉便道:“我是覺得這老道早年間行走江湖,定然是見多識廣,又得了不少幫手,才演出這麼一幕聳動天聽的大劇!” “你是懷疑有人給他通風報信之類?” “對,我是疑心老道在我大宋各地也有類似你們那暗寮一樣的存在,也許他就是憑借這個來判斷是否下雨,又是刮什麼風的!”飛廉說著便用樹枝在地下比劃起來,“普天下我也去過很多地方,我就覺得這下雨就是雲彩的緣故,而且你看啊,有時候那雲彩就在不停的走,有時候我這邊下雨,你那邊就不下雨!所以我估摸著林老道的人一直在盯著天上的雲彩呢,他多半是窺破了其中的玄機!” “嗬嗬,我怎麼覺得你如今要看破天機了呢?若你真的破解了老道的妖術,那以後你其實也可以如法炮製,可真就一鳴驚人了,定然前呼後擁的,良田美宅、三妻四妾也不缺了,哈哈!” “你如今怎麼老譏諷我!再說哪那麼容易,這得太多人力,除非老賊助我才行!”飛廉扔掉了樹枝,“走吧,坡上恐怕還有老道安插的眼線和埋伏,還是得小心些,咱們就假裝不認識路才誤到此處!” 兩個人挑著貨郎擔子上了坡,飛廉便遠遠看見坡頂中間有些凹陷,兩個人於是來到凹陷處,還沒等他們停下,突然從一處灌木叢後麵竄出兩個公門打扮的人來,他們一前一後圍住了飛廉和黃瑛,前麵那個人停住,大聲嗬斥道:“你們到這裡來做什麼?” “我們行路啊,到那邊去!”飛廉指著坡北邊道。 “這條路不好走,快回去吧!” “多謝大哥告知,不過我們走得累了,歇歇腳再走吧!”黃瑛說著,還她掏出兩隻洗乾凈的梨遞給二人,“天熱,兩位大哥吃個梨子解解渴吧!” 兩個人接過梨子來,看了又看,收下了,好語道:“歇一會兒就走吧,這裡乃是一處兇地,開封府不許人來的!” “哦,原來如此,那我們馬上就走!”飛廉恭敬道。 等到兩個人匆匆下了坡,黃瑛眼見四周無人,便問道:“怎麼?不看了嗎?這麼快就走了?” “看過了啊,還看一天啊!” “那你都看出什麼來了?” “嗬嗬,看出了大端倪!” 待兩個人到了一個僻靜處,黃瑛拉住飛廉急問道:“快說說,什麼大端倪?” 飛廉便坐下來,一邊喝著水,一邊比劃道:“起先我也忽視了一個要緊處,就是即使有風,還很大,可是它要卷起沙土,究竟能刮多遠呢?我小時候調皮,就經常揚沙土玩,我覺得也沒有多遠!當然,高處要更遠一些,越高越遠,風越大也是刮得越遠!你看那牛角坡,看上去也有幾十丈,不算矮,可是肯定還不夠高!當時風力也就夠折小枝,至多折大枝,尚不足以折木【1】!” “還不夠?那你說他們還須做什麼手腳讓沙土飄得更遠?” “對!這就要說到要害處了!”飛廉仔細模擬、比劃著,“我自來喜歡抓魚,你知道河流吧,那寬的地方流水很平緩,但是窄處你留意沒有,水流就很急!我不知道你去過一些山沒有,就是那種比如有兩塊巨石的山,兩塊石頭還靠得很近,如果有風刮來,那兩塊石頭中間,你猜會怎麼樣?” 黃瑛想了一下,恍然道:“哦,你說起這個我倒熟悉得很,我登過很多名山,比如泰山,有時會遇到那種狹隘的山間道,若是有風,就會刮得非常厲害,比如有一回把我帷帽上的帶子都刮斷了!” “就是如此!”飛廉一拍大腿,“牛角坡隻是一個土坡,老道定然是命人臨時挖了一個坡間道,等到風刮來時,必定要比平常迅疾有力得多,那沙土肯定揚得更遠!不過,隻要坡上挖過就會有痕跡,即使填平了,沒有狠狠夯實,一下雨,尤其是入夏後雨水那麼大,定然會有些凹陷,剛才上去時我瞟了兩眼,那凹陷還是非常明顯的!” “這樣看來你最初的設想確實是對的!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定然可以揭破老道的戲法!” “嗬嗬,老道不可泄露的‘天機’就要泄露了!” 等到了周氏莊園時,飛廉還向周維全等人專門演示了一下:他找到了一個石砌的平緩斜坡,然後舀了一瓢清水,站在了斜坡上麵,雙腳呈反“八”字形,然後他將清水倒在了雙腳前約一尺的斜坡上,隻見那水在飛廉雙腳跟兒的窄處形成了一陣急流…… 【1】“折小枝”、“折大枝”、“折木”都是古代判定風力的說法,相當於今天五、六、七級風。 四 待周維全將牛角坡的事情轉告了蔡京後,蔡京頗為驚喜,一麵給予飛廉豐厚的酬庸,一麵又派出幾個親信的門客幫著飛廉商議下一步的行動。 在眾人一起籌謀時,一位姓王的門客說道:“通常來說,比如一州或數州之地,從來都是要麼風調雨順,要麼就是有旱澇之災,我覺得文章可以從這裡做!” “那是如何做呢?”飛廉問道。 “各州各縣都有‘天池盆’等測雨量的器物,亦存有關於歷年來降雨的記錄,閣下不妨先總體看看京西路的!興許可以看出什麼眉目來!” 另一位李姓門客搖頭道:“這事太過繁難了吧!而且勢必興師動眾,可能要打草驚蛇!” “這倒也是,若是公相當政時,還可以有個掩護,而今就難了些!”王姓幕僚道。 飛廉道:“不用擔心打草驚蛇,這個我自有對策!隻是說這樣弄來,可是如何瞧出其中蹊蹺來呢?” “此事自然要請益行家,太史局掌管此事,也就是元豐改製前的司天監,可以問一下裡麵職事之人!興許有線索!”王姓門客道。 “好吧,多謝王兄指點!” 飛廉回頭便將此事跟黃瑛說了,正巧黃瑛認識太史局中的一位正七品的劉姓寺簿,那人常來房家藥房這邊問診買藥,黃瑛於是授意在藥房坐診的一位大夫主動上門,並伺機裝作好奇地問了一下各地降雨的事情。 到了次日晚上,飛廉來黃家詢問消息,黃瑛便道:“那劉寺簿說南方下雨多,越往北下雨越少!而且越往南,雨季越早,比如江東一帶是四五月,兩淮是五六月,到了汴京就是六七月了!你想必也曉得一二,各州各府都有那種測量雨水的天池盆,或者是那種口小而腹大的圓缶,還有拿來驗雪的竹器,每次下多少雨雪,都會記錄下來,換算成總的水量來說,比如江東一帶每年大概會下三尺【1】六七寸的雨水,汴京一帶則是二尺六七寸的雨水,當然有時候多有時候少,但一般不會太過懸殊!” “如此說來,這些雲多半來自海上,你看啊,百川歸海,然後水被太陽一曬,又化為汽,經風一吹,又到了陸上!”說到此處,飛廉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知道該如何著手了!哈哈!” 飛廉一時手舞足蹈,高興得像個孩子,黃瑛也笑了,忙道:“快告訴我,你想到了什麼!” “嗬嗬,天機不可泄露!” 飛廉趕緊將一些事情交代給了跟在自己身邊、隨時聽候吩咐的蔡京的人,很多事情都須他們去做。 【1】一宋尺約合今天31.68厘米。 飛廉暫時無事了,於是打馬回家,他突然想去趙興那裡看一眼,也算專門去表達一下感激之情。 當飛廉走到春明坊的趙氏邸店時,覺得這門前的裝點甚為素雅,但店內外又顯得格外繁忙,然而秩序一派井然,飛廉越發覺得趙興個人有點深藏不露,讓他一眼很難看透,想來還是敬而遠之為好,於是便改了主意。可是,正當飛廉打馬要走時,不期巧遇了那位賬房高先生。 高先生居然認出了牽著馬的飛廉,便上前來打了招呼,又熱情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吧,我們東主還找您有點事兒呢!若是方便,您可否跟小的走一趟?” 聞聽此言,飛廉不免有些好奇,便跟著高先生進去了,碰巧趙興正在店中,他得報便親自迎了出來,上前抱了一下飛廉道:“前兩天還念叨著熊兄呢,不想今日稀客就登門了,今日務必讓我這土豪進了地主之誼!” 說著,趙興便讓高先生去附近的順和酒樓定了一間小閣子,說等到天黑就過去。盡管飛廉百般推辭,可趙興還是熱乎地拉著他進了屋子,這是他平素招待客人的一間寬敞的廳堂。 “我知道兄身份與別人不同,不宜在人前多顯露,不過兄放心,今日就你我二人!”趙興熱絡道。 “咳,我也不過是臨時搭把手而已,沒什麼,隻是無功不受祿,不好意思叨擾趙兄!”飛廉灑然一笑,“別客氣了,叫我飛廉就行!” “好,我的飛廉兄弟!你這個也太謙了,兄弟既替我那子充老弟尋到了老父,又替我那幾個死去的屬下報了仇,還平定了青州禍亂!於公於私,愚兄都應該好好地謝你!” “都是分內之事,何況我已拿了朝廷的賞賜,嗬嗬!” “這可不一樣,我趙某也敬佩兄弟這等英雄,想結識你啊!”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馬擴的事情,趙興隻聽說馬擴回了西京,但不知道他可能要參與海上之盟,飛廉也不便多說,隻是謙辭道:“跟子充這樣允文允武的大才、真才相比,我熊某就是一介江湖草莽而已,子充將來必成大器,做到西府相公也非奢望!咱們要多巴結巴結他才是!嗬嗬。” “古語言‘山東出相,山西出將’,子充便是那妥妥的將才,又通兵法還會寫詩,當真是儒將風采!”趙興贊嘆道。 “不過,我看子充也是個直道而行的良善君子,若是依舊奸佞當道,未必有他的好日子過!嗬嗬!” 趙興聞言一愣,當即豎起大拇指道:“兄弟這話可真是點中了要害!但願國朝聖治清明、人盡其才吧,嗬嗬!” 這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兩個人吃了一杯茶,高先生已經笑盈盈地回來了,眼見酒席已妥當,趙興於是便拉著飛廉騎馬去了不足一裡外的順和酒樓。 大凡汴京的酒樓、酒店,門口皆縛彩樓歡門,待進門之後便是一條長百餘步的主廊,南北天井兩廊皆是供酒客宴飲的小閣子。入夜之後,燈燭熒煌,上下相照,數以百計“賣客”的濃妝妓女聚於主廊的廊簷下,時裝袨服,巧笑爭妍,香滿綺陌,憑欄招邀,隨時等待著酒客們的呼喚,望之宛若神仙一般。 時當炎夏,妓女們茉莉盈頭,燈影中玲瓏剔透,露著玉骨冰肌,似有勾魂攝魄之力,看得飛廉不免有些羞臊,忙將目光收了回來,趙興在一旁細心留意到這一幕,不免頷首笑道:“沒想到兄弟還如此難為情,看來定是那專情之人了,嗬嗬!” “嗬嗬,都是自幼家母管束得嚴,怕沾染些不乾凈的東西!”飛廉含糊道。 “哦,明白,看來令慈對兄弟是寄予厚望呢!”趙興朗聲一笑,“你我今日須談些要緊事,那就不須人來侑酒了吧!” 待進了一間清雅、僻靜的小閣子中,觥籌交錯之際,趙興指著皇城的方向問道:“兄弟近日在忙些什麼,還在替那裡做事嗎?” “眼下倒沒有,在忙些自家的事,嗬嗬!” “那好啊,我正巧想問兄弟一件事呢!就是老哥手上有一批要緊的貨要運到河東去,也要運回些那裡的珍稀出產,這些可都是值錢之物!雖說走的都是官道,可如今盜匪時常出沒,我就想尋個穩妥、有力的兄弟做這個護首,老哥看兄弟身手了得,人又機敏,又是走慣了江湖的,所以就想將此事拜托於你,出京前先給付一半酬勞,事成之後給付另一半!一來一回費時約摸四五個月,酬勞是這個數!” 趙興伸出了兩根手指,飛廉一笑道:“兩百貫嗎?嗬嗬!” “兄弟說笑了,如果兩百貫請你,豈不是看低了兄弟?也看低了我自己!” “啊,兩千貫?趙當家的真是大手筆,嗬嗬!”飛廉有點動心了,“我剛才在外麵就覺得趙兄是真人不露相!” “兄弟說笑了,不過是你值得為兄付這個價碼罷了!你覺著到底怎麼樣?” 飛廉想了一下,問道:“是最近就要動身嗎?這段時日我確實走不開,等我這邊若是事了了,倒是可以考慮!” “就是最近,事急,看來兄弟的確是走不脫了!嗬嗬。”趙興有點醉意了,拍了拍飛廉的肩膀,“不過兄弟有沒有可以推薦的人選?” 趙興的手掌非常有力,飛廉覺出了些異樣。飛廉正想說沒有人,可是他突然就想到了李大年,這李大哥身手也不弱,江湖經驗恐怕更足,眼下多半也缺錢,於是飛廉一拍手道:“眼前還真是有個人,不過我也得先去問過人家才行!” “好,這事要快,這幾天就得有回音兒才行,若是不成,我這邊也好另覓賢能,以便盡早啟程!” “趙兄放心,就是明日,最晚後日,我就會給兄回復的!” 兩個人又吃了幾杯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趙興突然語重心長道:“兄弟,我真的很欣賞你,器重你,在意你,所以為兄有兩句要緊的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嗬嗬,我熊飛廉難道是那種聽不得人言的家夥嗎?趙兄說便是!” “好,那為兄就直說了!兄弟啊,我知道你耿直,仗義,嫉惡如仇,我非常贊賞!但,你知道這汴京就是個一口大染缸,而且到處都是權貴,要麼你被這大缸浸染,要麼你得罪權貴,到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但為兄覺得,浸染你這種不為財色所動的好漢恐怕是很難的,嗬嗬。”趙興敬了飛廉一杯酒,“為兄的意思你應該懂的,為兄自是很珍惜你這位兄弟,也不想看你徒遭橫禍!這些年為兄走南闖北也看過不少英雄遭奸人所害以至落難,自己也感同身受,咱們這個朝廷是什麼樣子,我是最清楚不過了!如果將來有一天兄弟真的離開了汴京,若是有用得著為兄的地方,兄弟盡可以去找我家的分號,凡水陸通衢處皆有,隻要報上為兄的大名就好!” 飛廉聞言頗為感動,不禁上前敬酒道:“小弟與世俗不合,碰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如今小弟在汴京,若是不改性情,的確要吃大虧!兄長明白這一點,真可謂我熊某人的知音了!可是兄長剛才又能說出那番暖人心口的愛護之語,怎叫小弟不敬重、不感激!好的,今晚兄長的金玉良言小弟記下來了,來日若是離了汴京,走投無路了,定去寶號叨擾!” “好,到時為兄若是人在,一定倒履相迎!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