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飛廉帶著幾分醉意與趙興道了別，趙興不放心，還專門派了兩個人送他。 　　不過飛廉倒沒有誤事，他堅持要去找李大年，才走了兩裡地，便下馬道：“二位兄弟請回去吧，我走兩步，酒一會兒就醒了！” 　　兩個人看飛廉尚清醒便回去復命了，飛廉到了保康門橋，找到了正準備就寢的李大年，就把剛才趙興跟他說的事情說了，又補充道：“此事大哥若是方便前往，那再好不過了，若是不方便，明日或後日兄弟也好給那趙當家的一個答復！” 　　李大年不假思索道：“多謝三弟還想著大哥，不過如今我這裡也脫不開身，而且我們還想著趕快回江東去！” 　　“嗬嗬，定然是大哥想嫂子了！好吧，既然大哥無意，那明日我就轉告趙當家的！” 　　飛廉又在李大年這裡歇息了一晚，次日清晨要離開時，李大年突然欲言又止道：“上次三弟家去，路上、路上可是遇上了什麼蹊蹺的事嗎？” 　　說起來以前飛廉是不太會留意是否有人跟蹤自己的，可是自從經過青州一案後，他越發留了個心眼兒，想來李大年問的多半是跟蹤的事，這也算進一步坐實了飛廉的懷疑，不過飛廉此時不願多提此事，便嘻笑道：“蹊蹺的事？大哥指什麼事？實不相瞞，上次我從大哥這裡離開，就去了那黃家，路上不記得有什麼異於往常的事！” 　　“啊，這就好，這就好！許是我啊，沒怎麼來過汴京，所以處處覺得別扭、蹊蹺，既然三弟沒覺出什麼異樣，那看來是我這個大哥多心了，多心了！” 　　兩個人道別之後，飛廉便策馬出了城，他原本還要去城東南的周氏莊園的，可先去了趟城東一個名叫“樂豐村”的地方。這個村子裡有王栩家的一些田產和一處莊園，以前每逢炎夏王栩也常跟著家裡人到這裡來消暑。 　　就是這個途中，飛廉不期看到了大名鼎鼎的“仁和酒店”的招幌。每逢晴和的春日，汴京的人們都偏愛到相對僻靜、景色幽美的城外吃酒，而這城東舊宋門外的仁和酒店就是大家一向鐘愛的好去處。 　　仁和酒店是一處花園式的酒店，布局清雅，景色宜人，有園池假山飛泉之妙，且有曲徑通幽的旨趣，這裡有百十間雅閣，更有綠窗朱戶、小小亭軒，內中排列筵席，別有滋味，酒客們可以一邊欣賞春色，一邊與親眷、友朋開懷暢飲。飛廉上次進這店時還是十多年前其父在世時，那是他跟隨父親進京磨勘以待後任之際，幾位京中同僚約齊了來此消遣，他們還把自家的公子、小姐們都帶來了——隻記得的那一日，東風駘蕩，春意喧鬧，仁和酒店中姹紫嫣紅開遍，一群少年有說有笑…… 　　飛廉正沉浸在那美妙的回憶中呢，不想“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的樂豐村便到了！他忽然心裡一驚，不由暗自苦笑道：“看來真是富貴移人，若是整日這般豪奢放浪，八成我熊某也要做那一心謀取權位、鉆營富貴的的蔡太師了！嗬嗬。” 　　王栩已經可以行走了，隻是還不能跑、跳，可是他和明非都以為飛廉還沒有查出截殺案幕後真兇，所以就移步到了樂豐村，想要在飛廉需要幫助的時候順便搭把手。而且打定主意要跟夫人和離的王栩身邊還帶著曉書，他也不想回到城中那個家，以免尷尬。好在王栩尚無子嗣，他夫人也是個美人坯子，家世也不差，再嫁個好人家也是不難的——自大宋立國以來，女子改嫁、寡婦再嫁之事比比皆是，而且大宋律法規定家人、親屬不得阻止，上到皇帝、宰執，下到普通百姓，都有娶、納再婚女子的事例【1】。 　　待彼此相見之後，飛廉閉口不談他跟蔡京的事，反而對王栩私下道：“那件事我還在暗中訪查，隻是官家已經不讓查了，所以有點麻煩！” 　　“官家怎麼會不讓查了呢？難道他已經曉得是何人了？”王栩問道。 　　“據梁都知說，官家是疑心那鄭相公，可也不知鄭相公跟官家說了些什麼，官家居然不再計較此事了！” 　　“哦，那、那多半是官家對海上之盟也有疑慮了吧！” 　　“先不管這些了，我還是想一查到底，不想就這麼囫圇過去，而且死了那麼多兄弟，總該有個交代吧！梁都知也希望我查下去！” 　　“這個老狐貍，他有自己的小算盤，不過也好，隻要他支持就好！那這次尊駕來此有何貴乾？嗬嗬。” 　　“反正不是來看我曉書妹子的，你放心吧！”飛廉本能地湊近了王栩的耳朵，“我想讓明非去幫我盯一幫人，就在城裡麵，不會有多大危險！那幫人明著看是護送璣衡入京的，但我懷疑他們別有所圖！” 　　“好，那你自己去問問葉大哥吧！” 　　飛廉又去見了明非兄妹，將監視李大年等人的事情跟二人說了，又補充道：“這回明非你就幫我看看這幫人，是否有行蹤可疑之處，若有，我自己再親自去驗看一番！嗬嗬，眼下我是分身乏術，其他人呢，我又信不過！我家老麵倒合宜，隻是他家裡如今遇上點事兒，這陣子回壅丘了！”其實是飛廉不放心壅丘那個家，所以讓熊勉回去坐鎮。 　　“這璣衡是給咱們的好官家看的，這幫好漢不會是來借機算計好官家的吧，若是這般，我看我們還是少管為妙！”曉書扭頭看著明非，“是吧，哥？” 　　明非笑而不語，飛廉恍然大悟，直愣愣地看著曉書道：“哎，妹子，你這話倒是提醒哥了，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他們真有可能是沖著官家來的！” 　　“你老實說，裡麵是不是有你的朋友？”明非逼問道。 　　“嗬嗬，還是你葉明非知我！”飛廉拍了拍明非肩膀，“你聽說過江淮一帶有個‘出雲龍’李大年吧？他就在其中！” 　　“哦，知道啊，他不是你的結義大哥嗎？你跟我提過的！” 　　“對，就是他！就是我們上回在汴京碰麵之後，他的兄弟中有一個人居然跟蹤我，李大哥多半不知道，但是事後他應該是知道了，所以這回我們又見麵時，他就拐彎抹角地問我，我呢，就裝傻！”飛廉傻笑著，“這李大哥也是直性子，我怕他被人蠱惑、利用，也怕他有什麼閃失，所以就想找個可靠的人，幫我盯他幾天，看看他們是否有什麼逾矩之事，若是真有，我也好幫他一把！” 　　“這樣說倒還行，那我也去吧，在這裡都待得發毛了！”曉書笑道，“不過這事還要問問王指揮使！” 　　王栩已經因功被擢升為內園司指揮使，但他已經在想辦法向官家和太子請辭了，等到王栩得知曉書要一塊去，便道：“好，我也跟你們一塊去，曉書，你就幫我化化妝，反正又不打鬥，再說東京城裡我地麵熟，也順便出去透口氣！” 　　“好，給你花個叫花子也不像，你雖是武人可也不像武人，此刻偏就不良於此，就化個半仙兒模樣吧，反正滿汴京有上萬各類半仙兒呢！”曉書笑道。 　　飛廉笑道：“好，總之小心些！果然被發覺了，實在跑不脫，就報我名字，就說我是擔心李大哥！他定然不會拿你們怎麼樣的，隻會找我理論！” 　　“行，都是兄弟們的事！”明非突然正色向著飛廉，“飛廉，我問你啊，若他們果然是沖著官家來的，你怎麼辦？” 　　“這個我最清楚，若果真是這樣，那就是白白送死！既然是你們的兄弟，千萬不要讓他乾傻事，否則還會株連九族的，太不劃算！甚至連飛廉兄都會受牽連！”王栩擔憂道。 　　“嗯，是這樣，我可是跟他住過兩晚，還一起在腳店吃過酒！不過這些我是不怕的！”飛廉將自己的右手按在明非的肩頭，“老實說吧，咱們這位官家雖然昏聵了些，可退一萬步講，萬一他真的遭遇不測，如今必定會引來一番腥風血雨！若太子即位的話，主少國疑，太子性情又懦弱，到時候說不定會讓權奸當道，國家元氣損害會更大吧！我如今也擔心遼國或者金國乘機南下，或者那河西家也來插一杠子，那就真是大不妙了！” 　　“若真的膽敢謀害官家，那身後必定不簡單，說不定是哪路反王在指使，一旦事成，說不定真要天下大亂呢！”王栩附和道。 　　飛廉轉向了王栩，恍然道：“哦，你這話又提醒了我，李大哥說他們來自江東，這幾年江東一帶被花石綱攪得雞犬不寧，乃至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那裡恐怕不乏鋌而走險乃至揭竿而起之人！李大哥這個人任俠好義，一心除暴安良，我相信他一定不會坐視的！” 　　曉書一臉怒意道：“家破人亡不正是好官家派去的那些閹人給逼得嗎？那你們還維護他？” 　　王栩陪著笑臉，轉向曉書道：“我這人自來向理不向人，找書苑 www.zhaoshｕyuan.com 世人說的‘又吃紂王水土，又說紂王無道’，嗬嗬，說的就是我們這種人！我們不是維護官家，隻是在權衡利弊得失！” 　　“什麼利弊得失啊，我看你就是舍不下你家跟官家和太子的這層關係！”說罷，曉書就要甩手出門。 　　王栩一把拉住了曉書，明非勸解道：“妹妹，你糊塗了？若是太子上位，仲新不是更能得勢嗎？若是為了好處，他更應該希望太子馬上即位才是！” 　　“咱們其他話頭都吵不起來，唯獨一提到官府、官家，唉，你怎麼還不信我呢！”王栩可憐巴巴地看著曉書。 　　曉書一時默然，將頭轉向了一邊去，飛廉嘆口氣道：“也不怪曉書妹妹意氣用事，咱們這位官家著實是沒法讓人說好話的！不過，平心而論，咱們這位官家好學、多才，確實是古今罕有，隻是這二十年下來，聰明才智一直沒用對地方！可是他人到底聰明，也保不齊哪天就改弦易轍，棄用奸佞了！” 　　明非看了一眼妹妹，為難道：“行吧，剛才仲新也說了，想要行刺官家，那定然是妄想，看了你們皇城司人才濟濟，這話我信！所以啊，咱們也別瞎爭論了！還是先去看看吧，若他們真的犯傻，那就讓飛廉權且拉他們一把！” 　　“嗬嗬，反正你們信我熊某人就行，信我就行！”飛廉憨笑道。 　　【1】宋真宗第三任皇後劉氏入宮之前就嫁過人，後來甚至認了前夫為兄；真宗朝時還發生過前宰相張齊賢、副宰相向敏中（向太後的曾祖父）爭搶前宰相薛居正之子薛惟吉遺孀柴氏之事，後柴氏再嫁張齊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