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經過推官許可,飛廉又命人從府門外牽進來一條狗,這狗看起來煞是威猛,跟軍中訓練來擔負警戒、巡邏之責的戰犬無異,飛廉指著這狗道:“這狗便是那鄭州書生家的,是卑職前幾日讓人自鄭州尋來的!” “當真是鄭州書生家的?你可不要欺瞞本官!”推官厲色道。 “宋推官太迂腐了吧,別說這狗是書生家的,就算不是,隻要它能帶咱們尋到書生,不就行了?”王順不耐煩道。 “對,是這個道理!”案察禦史與大理寺獄丞附和道。 飛廉獲準牽著狗出了院門,其餘大人各乘一輛馬車在後麵跟著,扈從也有幾十人,一幫人就這般浩浩蕩蕩的跟在一條狗身後,讓汴京百姓好奇不已,乃至觀者如堵。飛廉怕自己太過引人注目,還特意戴了草帽、圍了麵部。 那狗兜兜轉轉的,繞了六七裡地了,推官突然讓人來質問飛廉:“炎天暑日的,可是有把握嗎?” 飛廉已是汗流浹背,狗舌頭上也在不住的滴水,於是他當即回敬道:“我這走路的還沒叫苦,如何坐車的就叫苦了?再忍一忍吧,想來快找到了!” 眼看那狗來到了內城西麵鹹寧坊的劉宗元家門前,飛廉突然停下來問馬車中的推官道:“若是這書生在劉節帥【1】家中,未得劉公允許,那咱們可否進去?” “無妨,開封府自來執法不避親貴!但如果你找不到書生,那就要罪加一等了,劉家不同於別家,望你三思而後行!”推官回道。 “好吧,熊某就一力承當吧!” 那狗果然停在了劉府的大門前,不停地吠,劉府的護衛看到門口這陣仗,趕緊前來問明了情況,然後飛奔入府稟報正在家中水榭中看雜劇的劉宗元。 劉宗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本來他十分迷信林靈素,跟林走得很近,他也曉得林靈素、蔡攸等人眼線多,若是發生了什麼狀況,肯定會及時通知他。可是這一次如此突然,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劉宗元有點慌了,而且手下還報告,劉家大小四門都已被人堵住了。 劉宗元也不知道能否允許這一行人進來,隻好請教他雇請來的通事虞候張某,那張虞候道:“這個擋不得,開封府辦案事先不能阻攔,事後才可追究得當與否!而且這一擋,顯得咱們心虛!” 劉宗元隻好讓一行人進了府,前去接洽的是他的管家,推官要管家立即下令:“府內所有人不得隨意走動,違者立行緝拿!” 管家隻好趕緊去下令,飛廉便牽著狗進了府,及至那狗橫沖直撞地來到一處別院中,管家讓人分別開了門,飛廉並一行十多人又進了一間廂房中,隻見那狗沖著一麵墻狂吠不已! “管家爺,麻煩打開暗室門吧!”飛廉道。 見管家站著不動,推官厲聲道:“小心本官拘拿了你,快開門!” 管家隻好不情不願地讓人挪開了暗門旁邊的家具,又拖拖拉拉地推開了暗室的門,待飛廉進去時,果然發現有一人在裡麵正斜躺在一張椅子上,隻是他口吐黑血,雙目緊閉,已是人事不省,飛廉趕忙上去檢查了一番,大呼道:“此人氣息已絕,當是服毒而亡!” 推官命一認識書生的人上去驗看,那人看了看死者,回道:“沒有錯,這就是那位鄭州羅書生!” 眾人被飛廉和那狗驚得嘖嘖稱奇,推官道:“來人哪,將屍體抬走!” 待一行人出了劉府,此時已是晌午,又值暑季,眾人都汗濕了,王順便對幾位大人道:“案情如今已初見明朗,咱們先各自散去吧!待官家批下旨意再說!” 幾位大人同意了,飛廉等三位嫌疑人也被免除收監,當飛廉走過一個拐角時,發現頭戴帷帽、一襲白紗衣的黃瑛正在那裡迎接他呢。 飛廉取得了一次險勝,可他卻顯得情緒低沉,及至到了黃家,他不無傷感道:“羅書生畢竟算是輔道老兄的好友,此番他竟尋了短見,也是我失察了!原想著護他的,沒想到他那麼決絕,看來輔道老兄的事讓他嚇破了膽!” 就在王寀最後一次入宮降神時,他特意買通了那位小黃門出宮去尋鄭州書生,可小黃門尋遍了各處,也未見書生的蹤影。其實書生是被林靈素的人給藏匿起來了,後來又輾轉到了劉宗元府上。 這段秘辛,後來還是飛廉與蔡京的人查出來的,準備借著林靈素做的這個局,因勢利導,反將林靈素一軍! 【1】“節帥”是“節度使”別稱。 還沒等趙官家接到開封府具文,劉宗元的夫人已經先將家裡的事跟劉淑妃說了。 劉淑妃全然蒙在鼓中,她聽聞後不由大驚失色道:“爹爹豈敢收留罪人?為何不跟我打聲招呼?” “你爹爹也是怕你不同意!你也知道,你爹爹這個人就好個求仙問道,他聽聞那書生有一種神水,豈肯放過,就悄悄將他接到了府中!哪知這書生頗有些異能,又能言善道,所以這一住,就到了現在!”劉夫人著急道。 “這事是不是林老道同意的,人原先不是在他手上的嗎?” “是他同意的,本來老道要加害書生,可不知為何又改了主意,你爹爹也有些惜才,就跟老道要過來了!” “媽媽,你跟我說實話,這書生到底都有哪些本事,讓爹爹這麼看重?你若是不跟我說實話,我怎麼回官家!” 其實這個鄭州書生之所以那麼名聲在外,不僅僅是因為他出身於一個醫藥世家因而善於配製降神用的仙水,此人自幼精通各種雜學,科舉不利後,便開始專力鉆研各種旁門左道,也善於配製春藥及據說可以延年益壽的所謂“仙藥”,所以林靈素並沒有置他於死地,反而以為奇貨可居,便將他悄悄獻給了劉宗元,得以長期隱匿在劉府上。這劉宗元小人得誌,一旦富貴及身,除了追求延年益壽,便是開始每日沉溺於逸樂,一連養了幾十個美艷的家姬,對各種靈藥的需求甚為熾烈,羅書生就成了他須臾不能離的“活藥匣”。劉夫人就一五一十的說了這些,她本人也服用過書生配的養顏藥,自覺效用明顯,原本還打算著悄悄向女兒推薦呢! “你爹爹是看書生果真有幾下子,若他的駐顏神藥果然奏效,那女兒還何愁攏不住官家的心,女兒啊,你爹爹這也是為咱們全家著想,所以冒險收留了書生!” “如今說什麼都晚了,隻是書生在咱家這些日子,都好好的,那條狗怎麼會聞出來呢?我看,定然是家裡有內奸!媽媽務必讓爹爹好好查一查!”劉淑妃用一條繡著鳳紋的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香汗道。 “那官家那裡?” “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有我麵子在,官家豈肯怪罪?就是怪罪,也不過是給百官一個交代!媽媽,你先在這裡等著,我這就去見官家!” 此刻已是酉時,趙佶正在大內西北角的保和殿作畫。 保和殿共七十五間房舍,上飾純綠,下漆以朱,無文藻、繪畫五采;垣墉無粉澤,皆以淺墨作寒林平遠禽竹,望之如神仙洞府。左右有稽古、博古、尚古等諸閣,充斥其中的盡是古玉印璽、諸鼎彝禮器、法書圖畫等,僅圖畫一項就多達近六千幅,搜羅了天下大半的古今名作真跡。趙佶酷愛賞玩這些珍寶,視之如命,所以每常都喜歡或徜徉其間,或臨摹其中一些書畫佳作。自從開辟以後,這裡幾乎成了他的書房。 劉淑妃進了殿,起先隻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看,待趙官家滿意地擱筆之後,劉淑妃便上前為官家親自打扇道:“這樣的暑天,官家也不歇歇手,別說論才,就是這份刻苦,也可稱天下的佼佼者了!” “嗬嗬,朕不寫寫畫畫,心裡就靜不下來!” 趙佶讓她坐下,關切道:“你這身上已有娠,如何冒暑跑到這裡來了?” 劉淑妃近日又懷了身孕,她撫弄著自己的腹部,媚然一笑道:“臣妾想念官家了啊,臣妾也有個怪病,就是一時煩躁起來,都無辦法心靜,隻要看到官家才心安呢!” 宮女上了一杯解暑的冰茶給官家、一杯溫茶給劉淑妃,兩個人飲了一會兒,趙佶放下茶盞道:“快說吧,看你此刻神色就不對,又是什麼事?” 劉淑妃往趙佶懷裡一貼道:“官家總是這樣聖明,臣妾想欺君也不能夠!” 王順回宮後還未能得見官家,於是劉淑妃便搶先一步,輕描淡寫地將晌午發生在劉府的事情說了,未提及林靈素,也隻說劉宗元收留書生的緣由是為增壽,待說完便悲悲戚戚地下跪道:“我父親是隻顧著服食仙藥,且不大聞問外間的事,他並不知道這書生是朝廷欽犯,都是下人故意用書生取媚他。隻是臣妾不明白的是,那幫人不知從哪裡弄了條狗,這兜來轉去的,怎麼就闖到我家裡頭去了?也不早也不晚,偏偏是這個節骨眼上?這裡麵一定有蹊蹺!請官家明鑒!” 趙佶扶起愛妃的嬌軀,頷首道:“朕也覺得有意思,這好像是一個精心布下的局!可是你父親身為外戚,不管何故,究竟是乾犯了國法,若不加以懲處,豈能平息朝議?” “那官家想如何懲處?” “你父親至少有不查之過,有包庇朝廷欽犯的嫌疑吧,這罰俸是少不了的,再禁足半年思過吧!” “官家,這罰得是不是過重了,禁足三個月行不行?我聽媽媽說那書生原本是林大夫的人先發現的,也說不準是他的人在給我父親挖坑呢,仔細論起來,林大夫也有失察的嫌疑呢!” 話一出口,劉淑妃立時覺得失言了,光想著維護父親了。為了找補回來,劉淑妃忙又道:“不過,這後麵或許還有給林大夫挖坑的,這些人才是元兇禍首!而且他們打擊朝廷股肱,鬧得人心不合,分明也是在算計官家,官家不可不查啊!” 趙佶沉思片刻,道:“查是要查,但不重處一下你父親,又如何讓別人服氣?何況,此事總歸是你父親有不是在先,這回算小小地給他一個教訓吧,以後千萬記得,少跟那些江湖術士來往,老老實實做個太平紳士不行嗎?很多術士居心叵測,一旦被這等人煽惑,恐怕到時候還要慫恿你父親僭越呢!” “這個絕不至於此,我父親隻一心忠於官家,每日隻念官家的好!他隻是想求個長壽,且出身貧賤,無根無靠的,那些不安分的家夥哪裡會看得上他!”劉淑妃又跪了下去,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相。 “起來,起來,朕隻是說有這樣的壞術士,沒說你父親的不是!”趙佶拉住劉淑妃靠在自己身前,“今日朕就與你說點知心話,朕親近術士也是為了治國,朕曉得你父親是求長生不老,人都是欲求不滿,想你父親低賤時,不過求溫飽,而今自然是想著得個高壽!但是你告訴他,朕曉得這世上絕無長生不老之術,他不讀書不知道,別個不說,賢德如那唐太宗,便是吃了胡僧藥就稀裡糊塗的死了!還有那秦皇漢武等等,不惜血本求仙問道,到頭來又如何呢?咱們是自家人,朕才真心望你家裡人都好,想讓你父親明白些,別好端端的,倒因為亂吃藥,反折損了壽命,那就太不值了!他如今也上了年紀,也該多愛惜身子才是……” “官家聖明,我父親不讀書,不明理,就是一心求仙,終究是枉然!臣妾再歸省時,一定好好勸勸他!” 趙佶摟了一下自己的愛妃,語重心長道:“朝廷風雨要來啊,讓你父親禁足也是愛護他,你也要安下心來,小心龍胎!等再為朕誕下一子後,朕就把你位置再提一提,讓你跟姐姐一樣做貴妃!” 劉淑妃聞聽此言,當即感激下淚道:“臣妾謝過官家天恩!官家吩咐的話,臣妾也都記住了!” 四 兩日後是中朝的日子,每隔五日,汴京的重要文武官員幾十人都要在垂拱殿覲見,趙佶便在殿上宣諭了對劉宗元的懲處。 尚書左丞薛昂腳步一邁、笏板一舉道:“陛下,臣有一事啟奏!那熊飛廉天賦異稟,連破諸案,是故臣以為當用其所長,以小補於社稷!當日王仔昔自戕於開封府獄中,尚有些不明白處,近日微臣出入,有人攔住臣的車駕,自稱有冤情!經臣細細盤問,此人乃是開封府獄卒,當日因監管有失被罰,他心中不滿,且堅稱王仔昔係遭人毒害而亡!此事乾係開封府名譽,是故微臣請求陛下允準三司派員配合熊飛廉徹查此事!王仔昔曾醫治好淑妃娘子,建言合一三教,亦可謂於國有勛勞,朝廷總要有個交代,免得民間謠言滿天飛!” “臣附議!”少宰兼中書侍郎餘深站出來附和道。 薛昂、餘深都是蔡京的黨羽,因此又有不少黨羽相繼出來附議,占去了文武官員們的大部分。 蔡攸見勢不妙,忙站出來道:“王仔昔是畏罪自殺,這個三司核驗過,馮內官也代為驗看過,如何又要因一個什麼獄卒的一麵之詞翻出這些事來!何況王仔昔對陛下不敬,本是罪人,即便有功於國,也是功罪相抵,奈何如此興師動眾地翻扯一樁舊案,若皆如此翻扯,那朝廷還有其他數不清的舊案呢!” 蔡攸一黨也出來附議,薛昂又上言道:“陛下,那獄卒還稱,他已訪查得當日首告王仔昔之孫密覺,孫本係王仔昔弟子,對於恩師之死大有愧意,他稱首告王仔昔之舉乃是受人指使,而且事後他還險些遭滅口!以上種種情形,皆屬駭人聽聞,是故臣覺得若不加明察,不審出其中冤情,則不足以振我朝綱!” 其他黨羽又出來附議,雙方七嘴八舌地在朝堂上爭論開了。趙佶曉得這裡麵多半是林靈素所為,而林靈素如此上下其手、囂張跋扈,甚至涉嫌欺君,趙官家也覺得是該敲打一下林靈素了,於是定奪道:“就依薛卿所奏吧,另入內內侍省派出一得力中官加以監督!” 聖旨隨後就下到了皇城司,隻聽宣諭中官那尖細的嗓音道:“奉官家禦筆:皇城司探事司散官、從義郎熊飛廉,素稱沉鷙有謀,尤顯刑獄之能,為故榮國公何氏所舉,偵破金使遭劫一案,厥功甚偉,得朕依畀,充扈從之列,任耳目之責。茲特命熊飛廉全力佐助三司,察查前沖隱處士王仔昔病亡事,望爾智勇奮發,秉公執事,若得欺隱,必罪加一等,欽此。” 飛廉接旨後自是喜不自勝,畢竟距離扳倒林靈素又前進了一大步,而且他姐姐也要來汴京看母親,到時候他就可以在姐姐麵前露一手了,也算報償了姐夫多年來對自己的器重。 雖然沒有見過王仔昔的屍體,但是飛廉已經可以肯定他是死於某種蠱蟲的叮咬了,而且上回林靈素還想在右軍巡院獄中如法炮製,但早被蔡京識破,所以讓飛廉等人身上都塞滿了樟腦球,那蠱蟲也就未能近得了他們的身。 飛廉正忙著執行皇命,不想這天一早王栩突然派人急如星火地跑到了飛廉家裡,要他馬上趕去二人事先約定好的一處地方見王栩。 那地方位於大內西南不遠的興國坊,王栩在那裡有一處小院,及至飛廉到了,王栩忙神色不安地對飛廉道:“一個月前,有幾個行跡可疑之人租下了東榆林巷靠近趙十萬街的一處院落,他們對外說是做買賣的,可看著都像練家子,一連十幾天了,來來回回的運些什麼東西,最後都運到了汴河的船上!也不知這裡麵到底裝的是什麼,我們皇城司一直在密切監視之中,未敢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後來就發現他們運的是土方,你知道的,那裡可是官家去往醉杏樓的必經之路,所以咱們的人便懷疑他們想要挖通地道,以便對官家不利。前天晚上梁都知下令親事官李指揮使帶了麾下人馬圍了那個院子,那夥人武力抗拒抓捕,經過一番血戰,咱們皇城司死傷了不少弟兄,清點賊人,除了十幾個死的,另剩下三個重傷的,此刻他們都已被押入皇城司獄中了。這些賊人身手了得,且都是亡命之徒,所以眼下還沒有拷訊,想要醫好他們的身體,可這些賊人多半是抱定了必死之心,三個人到現在還沒有進食,想是要絕食。你也知道,自從出了景靈宮那事之後,我就擔心李大年等人再回來,便前去一一查驗這些賊人,你猜怎麼著?” 看王栩這架勢、這神態,飛廉的心裡咯噔一下,驚問道:“是不是其中就有李大哥?” “以我看,這夥人至少是準備了兩手計劃,一路人馬在景靈宮,一路人馬則早早地布置到了地道那邊,若是景靈宮失手,再行後手!”王栩低頭嘆了口氣,“沒錯,三個重傷者之中,就有李大年!雖然他被刻意改了裝扮,也被安排了另一種假身份,但是我跟蹤了他那麼多天,還是認得出他來的。此刻我是擔心別人認出他來,到時候連累到你,你看該怎麼辦?” 飛廉覺得王栩不會認錯人,沒想到李大年出京以後又悄悄折返了回來,看來方臘等人的決心已定。李大哥的性命危在旦夕,飛廉忽然開始自責起來,若不是自己破壞了他們的計劃,李大哥也不會這般鋌而走險,更不會白白送了性命!可是自責過後,飛廉又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什麼,要怪就怪自己生錯了年月吧,要麼該早生幾年,或者就晚生幾年! “不行,我要去救李大哥!”說著,飛廉扭頭就要走。 王栩一把拉住他道:“他要行刺官家,大逆不道,你怎麼救他?而且他傷得很重,恐怕活不了幾天了!” “你別管,我去求求老賊,他一定有辦法的!不管結果如何,我都要試一試!” 明非、曉書兄妹離京之後,飛廉已經將自己跟蔡京的事告訴了王栩,王栩懇求道:“不管救得了救不了,你跟李大年的關係可是要暴露啊!” “我管不了那麼多!” 如今事情已經到了明麵上,飛廉便一路策馬向西到了西水門那氣勢恢宏的蔡京宅邸。飛廉曉得,他跟蔡京之間全是交易,但凡他還有用,那就還有可以交易的籌碼,而如今蔡京正是不順的時候,飛廉的身價也就越值錢。 蔡氏的原宅邸位於大內西麵壽昌坊,為了給他慶賀七十大壽,趙官家便特意將西水門附近整片上百畝土地都賜給蔡京做新宅邸之用,此地緊鄰汴河,風光旖旎,在如此擁擠、局促的汴京城裡,賞賜這樣一座規製驚人的巨宅,確實不是一般的恩寵!為此強行拆除了上百戶民房,引得一時哭訴滿街,圍觀百姓無不義憤填膺! 太師府經兩年方告竣工,是一座布局規整、工藝精良、樓閣交錯的大宅院,分為東西兩部分:東半部是富麗堂皇的府邸,西半部為幽深秀麗的園林,其中屋舍數百間,人入其中,不啻闖入迷宮一般,須在專人的引領下才能不迷失。蔡京家中僅負責後廚的娘子、雜役就有數百,由於府邸緊靠著汴河,尋常沒少有汙水流入汴河裡,附近百姓深受其害,隻是敢怒不敢言! 待見到了蔡京之後,飛廉便將李大年的事跟蔡京說了,並且補充道:“卑職相信太師如今雖然在野,可門生故吏遍布,依舊可以手眼通天,若是能救得了大哥,卑職來自一定厚報太師!” 飛廉伏地跪求,蔡京隻得道:“好吧,看在你為本公出過力且還得用的份上,那本公就權且一試吧,若是救不了人,就別怪本公不盡力了!” 蔡京便寫了一封親筆信,要飛廉轉呈給梁師成。信寫好後,飛廉趕緊飛奔入宮,將它交到了梁師成手上,梁師成看罷信後,便以一種驚奇的眼神打量著飛廉道:“你小子居然如此不計後果地來救人,還真是讓本都知對你又一次刮目相看,不過你老實說,這人究竟是誰?值得你這樣豁出命來!” 飛廉伏地道:“他是卑職當年行走江湖時的一位至交,過命的兄弟,仲新也見過他,所以認出了他。眼下不宜細說,還請都知高抬貴手吧!” “好吧,不過這小子傷得很重,嘴又很硬,救出去也活不了的!看在蔡太師的麵上,本都知就成全了你小子這片情意!” 梁師成於是安排了人悄悄地給李大年強行服下了一顆可以假死的藥丸,不過這等大逆不道之徒,按理是要“戮屍”和示眾的,可是考慮到天熱,為免徒生疫病,梁師成便下令將屍身給盡快“埋掉”了。 飛廉悄悄地將李大年給送到了南城外蔡京安排的一處小莊園中,及至李大年蘇醒了過來,發現守在自己病床邊的人居然是飛廉,著實吃驚不小。在飛廉的小心照顧下,李大年吃了幾口飯,恢復了一些元氣,等到可以開口了,李大年便好奇地問道:“兄弟,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你到底是什麼人?如何曉得我被抓了?” 飛廉便支支吾吾地解釋道:“大哥,這事純屬巧合,家兄認識一位皇城司的親事官,聽他私下說起了有人試圖刺駕,又說起其中一人身手如何了得!家兄便將此事說與了兄弟,兄弟想著這等豪俠若是死在朝廷鷹犬手裡當真可惜,便去找那親事官打聽這位豪俠的狀況,怎知兄弟一聽那親事官說的,倒跟大哥的相貌、身手如此酷肖,心中便起了疑心!但不管是不是,兄弟都想盡點心意!偏巧兄弟從前行走江湖時救過一位汴京巨賈,這巨賈又與蔡京那老賊相熟,兄弟便去求了那巨賈讓他去找老賊幫忙,那老賊如今雖然丟了相位,可依舊權傾朝野,尤其與那掌管皇城司的梁大太監關係非淺,興許是那梁太監看大哥傷得很重,且抱定了必死之心,就給了老賊一個麵子,將大哥給做成了假死扔到了亂葬崗!兄弟正在那邊等著呢,一看果真是大哥,真是深幸這番求告和冒險都是值得的!” 飛廉說著掉下了淚來,李大年心裡還是不免疑竇重重,可他暫時不宜細較這些,隻好握緊飛廉的手感激道:“好兄弟,謝謝你冒死救了大哥,可是大哥曉得,我活不了幾天的,你就不要管我了,快離了這是非之地吧,免得牽累了你!” 李大年本來傷得就很重,又經過這一番假死的折騰,確實是藥石無醫、回天乏術了。飛廉隻是流淚,握緊李大年的手道:“大哥還有何事需要交代兄弟去辦的嗎?” “那倒沒有,此番入京,大哥是懷著必死之心的,家事都已交代清楚,無後顧之憂了!”李大年眼角忽然濕潤起來,“隻是沒傷到狗皇帝毫毛,還葬送了那麼多好兄弟,是大哥沒用!” “大哥不必自責,大哥此舉已足以長我江湖兄弟們的誌氣了!” 飛廉見李大年傷得很重,不宜講太多話,就沒有繼續交談下去,待平復了他的情緒,便由著蔡京請來的一位翰林院醫官去療治他了,他本人則在一旁默默地看顧著李大年。可是三天以後,李大年整個人就不行了,彌留之際,他拉住飛廉的手含笑道:“謝謝,謝謝你,我的好兄弟,有兄弟相送,大哥無恨矣!” 飛廉將李大年的屍身暫時存放在了一處荒廢的土地廟中,那裡還存放著不少因暫時無錢安葬的棺槨(很多一放就是兩三代人),飛廉準備將來無事時親自護送著李大哥的棺槨往他的家鄉淮南去,將他安葬在李氏祖塋之中,以慰亡靈。 飛廉又自責了好一陣,坐守在棺槨整整一天一夜,水米未進,人衰弱、倦怠了許多,他不僅是在陪伴李大年,也是在思謀接下來的應對。 對於飛廉救李大年的事,黃瑛起初並不知情,飛廉也沒有跟她商量,而這期間她也跟曉書一樣被飛廉安排了去做一些要緊的事。等到她看到飛廉失魂落魄地去了她家後,原本想數落他幾句的,可黃瑛念及飛廉曾是一個重義氣的江湖人,終究還是沒有忍心開口。 飛廉倒誠意向黃瑛致歉,黃瑛大度道:“我曉得,你們兄弟情深,你放心,我不怪你,你還是想一想怎麼回復梁都知的問話吧!” “你放心,他不會拿咱們怎麼樣的!” 梁師成有鑒於飛廉與刺客(李大年)非同尋常的關係,便命人著意調查了一下飛廉、黃瑛、王栩等人最近的行跡,結果吃驚地發現他們多次出入景靈西宮、艮嶽與醉杏樓這些禁地,又聯想到李師師當日向官家索要太湖石盆景的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聰明老辣的梁師成終於明白了些什麼。 等到飛廉去見梁師成時,梁師成便捅破了此事,於是開門見山道:“看來你小子既有私通賊寇之罪,亦當有救駕之功,也算幫著揭破了這幫刺客的真實身份,本都知真不知要拿你怎麼辦了!你自己說,你想怎麼著?” “如今都知已經卷入了蔡太師與林老道的拚鬥之中,這口氣隻能緊,不能鬆,難道都知想要現在就治卑職之罪嗎?而且從這兩次行刺來說,江浙那邊定要舉大事,若是朝廷諸公不能齊心協力,恐怕官家那時的日子是不會舒坦了,都知的日子,卑職料定也不會好過的!”飛廉直視道。 “嗬嗬,你小子算計到本都知頭上了!”梁師成起身踱了幾步,“你說的對,這次行刺非同小可,必是江浙明教魁首所指使,盧循、孫恩之亂恐怕要再起了!這林靈素也是一國妖,而且本都知看今日官家待他頗不似往常,咱們趁熱打鐵,才是正理!那刺客之事,你算功罪相抵,本都知暫不予追究了,若是將來再立新功,那本都知絕不會虧待了你!” “好的,多謝都知寬宥!卑職先行退下了!” 那兩個受重傷的兄弟也已絕食死了,飛廉黯然神傷之餘,也倍加感到這偌大一個汴京城,不僅是個醉生夢死的銷金窟、安樂窩,其實也是一個權與利、正與邪的激烈爭鬥場,處處暗流湧動,密布殺機,一不小心,可能真的就是血雨腥風,就要丟掉身家性命。 然而自己此時真的已經無法回頭,隻有奮力前行了!而那巨大的危險,說來還真的馬上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