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酒宴依舊,歡聲笑語不斷。 後院電閃雷鳴,隻在轉瞬之間,對前院的熱鬧沒有絲毫影響。 這個世道妖鬼橫行,朝廷昏庸,老百姓平時過的都很寒酸。 美酒佳肴在前,大家都在酒桌上大快朵頤,誰會在意餐桌之外的事? 其中也有徐讓收斂了雷聲的緣故,方才的雷聲在地下轟隆,在外麵的動靜卻很小。 新娘子的洞房闖進了妖魔,雖沒有出事,卻不是什麼好事。 若是被賓客們知道,三人成虎,不知道要傳成什麼樣子。 到時候新娘子的名節必定受損。 徐讓是個修行人,卻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愣頭青。 他做事都會考慮後果。 今日是新人大喜的日子,他不希望給這對新人帶來麻煩。 之前那妖魔要逃走,事出緊急,他才打碎了屋頂,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現在他叫外麵那個修行人進來,不光是解釋方才事情的始末,也是要和對方商量一下如何善後。 可是對方站在門外,遲遲沒有進來,也沒有離開,不知道在顧慮什麼。 徐讓沒有催促,他走到窗邊,看著窗戶上的破洞,開始回憶方才戰鬥的過程。 這破洞是剛才一劍破窗造成的。 他進了古家寨後,一路尋到了此處。 此處是後院燈火最明亮的地方,必定是新娘子的洞房。 那時候刺蝟精通過遁地之術進入了新娘房間,對麵那個修行人沒有察覺。 眼看新娘即將受辱,他沒有猶豫,使出渾身法氣用出了那一劍。 一劍破窗,直取刺蝟精的雙目。 那一劍的角度,速度和殺氣全都圓滿,無可挑剔。 他在情急之下遞出的一劍,沒有絲毫偏差,劍意劍勢都很完美。 可惜,還是被那刺蝟精一吼給震住了,拖延了片刻,讓那妖魔避過去了。 這不能怪他,煉形和化氣之間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煉形境界是修行第一重境界。 法氣融於一身血肉骨骼之中,能施展法術,卻不能持久,威力也不夠強悍。 化氣境界則是第二重境界。 全身法氣在腹部凝結氣旋,開辟了氣海。 法氣之精純渾厚,神念之堅韌,比煉形境界高出許多許多。 他和化氣修為的刺蝟精鬥法,出的是劍,本質上還是神念和法氣的較量。 劍法雖是殺法,卻彌補不了一個境界的差距,所以那刺蝟精避過去了。 不過他那一劍不求殺敵,隻為退敵。 目的是逼退刺蝟精,守護新娘子。 後來刺蝟精遁入地下,他才用出看家手段——借法。 他在外麵戴上儺麵,向雷師借法,法氣從儺麵中洶湧灌入肉身之中,將他的法氣一下提升到了能和化氣修為媲美的程度。 然後他施展出騰雷術,化作電光一飛沖天,從天而降砸破屋頂,落在刺蝟精遁走之處,再施展掌心雷深入地底追殺。 這就是方才他和刺蝟精戰鬥的全部過程。 徐讓是個擅長總結的人,每次戰鬥,他都要回憶一下細節,看自己能不能再處理的更好。 想到剛才那一劍,他還是覺得可惜。 煉形修為和化氣修為差距不小,剛才那一劍還是太勉強了。 若他是化氣修為,剛才那一劍就算沒有要了刺蝟精的命,也能直接讓對方重傷。 還是修為不到家啊。 徐讓嘆了口氣,走到床邊,看了一眼床上的新娘子。 新娘子已暈了過去,方才劍光法針在她臉上對撞,可說是生死一瞬,尋常女子哪受得住這種驚嚇。 徐讓儺眼發動,看到她身上纏繞著絲絲縷縷的白氣,就像是一張無形大網將她捆住了。 這是刺蝟精施了法術,禁錮了她的肉身。 他沒有幫她解除法術,徑直走到了桌邊坐下。 桌上還趴著一個小丫鬟,安然入睡,方才屋內生死搏殺,她都沒有醒來,也是中了刺蝟精的迷魂之術。 徐讓也沒有幫她解,這都是那刺蝟精作惡的證據,待會兒還要讓外麵那個修行人看的。 萬一他自己先解了,待會兒別人要證據,那可就說不清了。 徐讓坐在桌上耐心等待,他感覺外麵那個修行人要進門了。 ———————— 張妙妙站在門外小院中,心裡暗罵自己的弟弟張阿苗。 後院出了事,凡人察覺不到很正常。 她弟弟張阿苗有煉形大成的修為,必能感應到後院的動靜,早應該趕來了。 現在弟弟沒來,隻能說明一件事。 他吃席去了,很可能還和人喝上了。 “唉,你小子真是個酒囊飯袋,次次都是這樣,乾活不出力,吃喝最起勁,看我待會怎麼收拾你。” 張妙妙嘆了口氣,一步步朝前走去,推開了房門。 新娘子在屋裡,她必須進屋。 她左手推門,右手藏在袖中,指尖緊緊捏著一個黑色紙人。 江湖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 世間諸法之中,雷法和劍法都是殺力強大的法門。 對方是雷法修士,又通曉劍法,在鬥法廝殺之中占盡了優勢。 她雖然知道屋裡的人不是個歹人,卻不知對方脾氣和目的。 待會兩人說事,要是一言不合動起手來,那可就難辦了。 所以她拿出了黑色紙人,夾在指尖,法氣催動便可禦出。 這是她爹壓箱底的寶物,也是她出門做事的底氣。 嘎吱一聲,門開了。 門開了,張妙妙站在門外,沒有進門。 徐讓雖然看不到她右手拿著什麼,卻知道一定是件了不得的寶物。 那種強大的法氣波動讓他的眼睛微微瞇起。 他知道對方不信任他,在提防他。 所以先起身施了個儺禮,自報家門,誠懇地表達歉意。 “我叫徐讓,是個儺師,今日受人所托,追殺刺蝟精至此,方才情況緊急,為保新娘子名節才貿然出手,還請恕罪。” 張妙妙一邊聽他說話,一邊看向桌上那一根紅燭。 外麵漆黑一片,屋內卻是金黃一片,亮如白晝。 火光就是從那蠟燭上散發出來的,金黃明亮,有種非比尋常的法意,給人一種萬邪不侵,無塵無垢的感覺。 “這是儺師的煌火?” 張妙妙看著那火光,對於徐讓的身份已信了七分。 張家傳承七聖法中的紙戲之法,能剪紙為馬,化紙成兵,號稱奉紙天官。 紙最怕的就是火。 張家的紙戲之法深受火法克製,專門研究過世間比較有名的火法。 她以前沒見過煌火,卻聽老爹說過這種神火。 “煌火馳如星流,逐赤疫於四裔。” 傳說此火誕生於儺師的儺血之中,古老大儺曾吐煌火化作流星,將一位強大的惡鬼赤疫驅逐到了天地的邊界。 張妙妙知道煌火是儺師獨有的手段。 如今再細看,那種金黃光明如日光的法意,的確和老爹描述的一樣。 儺師以獵殺妖鬼為生,行的是正道。 張妙妙聽到徐讓的話,已大概推測出了一些情況。 “道友是從別處一直追過來的?” “不錯,我受人之托一路追蹤,中間路過劉家鎮,知道妖魔要對新娘子下手,才追到古家寨來。” 徐讓將過程大致說了,主要將劉家鎮到古家寨的事說了。 馬頭鎮的事涉及到孫家的事,屬於雇主的私隱,他沒有說出來。 張妙妙知道儺師有規矩,也沒有細問。 她幫人平事,斬妖除魔,也會保護雇主的私隱,不輕易透漏。 “那妖魔死了?” 她想到方才的雷法,再看此刻徐讓那平靜的表情,忍不住問了出來。 “雖未當場死亡,卻也命不久矣。” 徐讓也沒有將自己借法種符的事情說出來。 這是他壓箱底的手段,不能透漏給別人。 張妙妙沒有再問,恭恭敬敬朝徐讓行了一禮。 “我叫張妙妙,是張家灣的修行人,今日受寨主邀請幫忙看顧新娘子,方才是我的疏忽,真是多謝道友了。” 她方才就在對麵屋子裡,根本不知道刺蝟精的事。 今日若非徐讓出手,新娘子必定會被那妖魔侮辱,後果不堪設想。 現在新娘子隻是受了驚嚇,沒受到別的傷害,也算是不幸的萬幸了。 “不必客氣,現在主要是善後的事,此事處理不好,恐怕這樁婚事要黃,還可能鬧出人命。”徐讓道。 刺蝟精中了他的火符,必死無疑,他的委托也算完成了。 但他沒有一走了之,現在的事可不好處理,弄不好就是兩條人命。 張妙妙眉頭皺了起來,她看向床上的新娘子,知道徐讓的意思。 新娘看到了妖魔的樣子,受到了驚嚇,剛才的事是瞞不住的。 新婚之夜被妖魔闖進了洞房,這事不好聽。 人言有時候比刀劍更鋒利。 此事若是處理不好,的確會鬧出人命。 張妙妙現在也沒有解決辦法。 她可以對寨主和新郎實話實話,卻對結果不太樂觀。 這是她修為不夠,沒有提前察覺妖魔行蹤造成的,必須妥善解決才行。 “唉,徐道友先替我看顧看顧她們二人,我去去就回。” “好。” 張妙妙見徐讓答應,立刻出門去了。 她沒有去別處,而是進到了對麵屋子裡。 門一關,她從腰間錦囊之中掏出一物。 那是一枚黃紙折成的三角形護身符。 她將法氣注入其中,待黃紙散發靈光,她輕聲道:“爹,我在古家寨遇到麻煩了。” “怎麼回事?”黃紙護身符中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 ...... 徐讓隻等了一小會兒,張妙妙就回來了。 他注意到她眉頭舒展,臉上已沒有了之前的憂慮和擔憂。 看起來她已經有了善後的法子。 “我爹馬上會到古家寨來,代表張家親自向寨主和新郎解釋此事,若婚事能成,他會為新人送上大禮祝賀,若婚事不能成,他會為兩人另覓良緣。” 張妙妙也沒隱瞞,直接將此事的解決辦法說給徐讓聽了。 人家幫她解決了大事,總歸沒有讓新娘子受到傷害,已經保住了張家的臉麵,他們自然也要對別人坦誠相待。 徐讓聽到張妙妙的話,就知道張家在附近一帶一定很有威望和名聲。 他相信此事會得到妥善處理,不是相信張家,而是相信張妙妙。 方才她看向新娘子時,眼中憂慮和擔心說明她是個很善良的女子。 “如此甚好,我要回去交差,就先告辭了。” 徐讓打算離開了,古家寨的事是張家的事,不是他的事。 他主要目的是殺那刺蝟精,如今事已辦好,他要趕緊回去告知孫府,讓那家人寬心。 張妙妙沒有挽留,拱手道:“徐道友大恩,妙妙銘記在心,還請報個住處,明日我定當登門道謝。” “道友言重了,此次我就是為殺那妖魔來的,沒什麼恩不恩的。” 徐讓說著,看到張妙妙鄭重的表情,又補充道:“道謝就不必了,明日你若有暇,隻管來銅馬寨找我,大家一起喝酒論道,交個朋友便好。” “你住在銅馬寨?”張妙妙有些吃驚。 銅馬寨在龍昌縣的名聲很大,她隻知道那裡的儺師叫做杜興武,想不到徐讓也住在那裡。 “杜興武是我師兄,我暫時在他那裡借住。”徐讓道。 “好,我記住了,明日我一定來。”張妙妙笑著道。 “那我就在寨中恭候大駕了,今日我還有事,先行告辭了。”徐讓說完,沒再耽擱,直接駕風飛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 一個時辰之後,徐讓回到了馬頭鎮的孫府。 大廳裡,徐讓快速講述著自己追蹤刺蝟精的過程,從出孫府一直講到了古家寨。 關於新娘子的事,他一句話帶過,沒有細說,著重說了他和刺蝟精在地下鬥法的過程。 “刺蝟精受了重傷,被秘門引走了,近幾日無法作惡,不過它隻獻祭了一條手臂,出不了龍昌縣。” “它中了我的秘符,四日之後龍昌縣有雷雨,到時天雷落下,會將秘符引燃化為天火,將它燒得灰飛煙滅,永不超生。” 徐讓說完之後,端起茶杯連喝了三口。 霍猴兒,郭青花和孫二小姐全都目瞪口呆,處在震驚之中。 孫二小姐聽到徐讓驅動雷霆和刺蝟精在地下鬥法,不禁心潮澎湃。 她驚嘆於徐讓和刺蝟精的玄奇法術。 對她這樣的深閨小姐來說,修行人的世界神秘莫測,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此時此刻,她卻覺得自己距離這個世界如此之近。 霍郭二人都是修行人,都能聽出徐讓描述的事千真萬確,卻又讓他們覺得玄奇。 他們此刻才知道徐讓不光會劍法,竟還學了雷法,就連供奉的儺神都是驅雷之神。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嘆。 “難怪他敢獨自去追化氣修為的妖魔,原來他拜的是雷神,學的是五雷正法。” 他們雖然沒有親眼看到徐讓那一計掌心雷,卻從他的描述中感受到了那種強大。 徐讓的雷法能深入地下,和禦土氣的刺蝟精鬥法,如此威勢絕不可能是野雷法。 而且他身上也沒有修煉野雷法留下的後遺癥。 對於徐讓說的秘符,兩人都非常好奇,但是聽到“灰飛煙滅,永不超生”八個字,他們都沒有再問了。 如此寶符必定是壓箱底的手段,不是能隨便打聽的。 “可惜了,借天雷引動的火符一定非比尋常,我卻不能一觀其所化天火之神威,實在可惜。” 霍猴兒感嘆道,他修的是火法,對於徐讓那一道火符的威力毫不懷疑,卻遺憾不能親眼目睹。 “我是第一次用那道符,也想看看那符所化火焰的威力,可惜他被門傳得太遠了,我雖然有一絲絲模糊的感應,要尋過去還是太難了。”徐讓也有些遺憾。 “那刺蝟精可能和鬼胎有關,又從秘門走了,它會不會被傳到百鬼霧林去了?”郭青花忽然道。 徐讓沉吟片刻,說道:“若真是這樣,那四天後的百鬼霧林可就熱鬧了。” 霍猴兒和郭青花聽到這話,忍不住大笑起來。 孫二小姐也跟著笑,她不知道幾人在說什麼,但是她知道那刺蝟精絕不會有好下場。 隨後她擺了擺手,外麵忽有兩個丫鬟走了進來,各自捧著一個木案,上麵放著一個金絲小袋。 “今日多謝二位法師到敝府幫忙,這是二位的酬勞。”孫二小姐道。 徐讓接過丫鬟遞來的金絲小袋,隻憑感覺就知道裡麵裝著十片金葉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是孫府許諾的酬勞。 對他這種浪蕩江湖的儺師而言,有時候金銀的作用要比靈石更大。 加上霍猴兒給的那一壇猴兒酒,這次的收獲不算小了。 他將金絲小袋收入如意袋中,就聽到旁邊的霍猴兒道:“我這一趟什麼都沒乾就得了這些金子,感覺受之有愧啊。” “有愧啊,那你就跟著我住在孫府,為我護法,一直等我取出那鬼胎就不愧了。”郭青花笑著道。 徐讓聽到她這麼說並不意外,她之前就說過能取出鬼胎的話。 而且這次孫二小姐沒給她付酬勞,定然還有事麻煩她辦的。 “你要在那個小房間裡待七天,我野慣了,怎麼呆得住那麼久啊?”霍猴兒翻了個白眼道。 “哼,就知道指望不上你,徐大哥呢,沒事的話陪我在孫府住幾天?”郭青花道。 徐讓擺擺手道:“我對你取鬼胎的法門還挺好奇的,平時我一定答應你,但是我最近太忙了,明天後天都約了人。” 郭青花聞言隻能無奈地笑笑。 孫二小姐也有些失望,她是希望徐讓留下來的。 郭青花要幫七夫人取那東西,身邊需要有人護法,徐讓是最佳人選。 “啊,你明天約了人啊,我想著今日跟著你白撿了一袋金子,還打算明天找你喝酒呢。”霍猴兒對徐讓說道。 “那正好,我明天本就是約了人一起喝酒的,就在銅馬寨,你若是想喝酒,隻管來找我。”徐讓道。 “那就一言為定了。”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