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夾雜著雨後清涼的氣息，從伍言的脖頸間劃過，帶走他皮膚上殘留的汗液。 　　腳下這條小巷比看上去還要狹窄，對麵是一排老式居民樓，家家戶戶都安裝著防盜欄；窗玻璃上也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後邊拉著窗簾，看樣子已經很久沒人居住了。 　　伍言擦去手心的汗，反身扒住窗臺外沿，同時雙腳慢慢往下探。他再次估量了下腳底距地麵的高度，然後毫不猶豫縱身一躍！ 　　啪。 　　沒什麼難度，伍言穩穩地落在地上，毫發無傷。 　　老帥從樓上探出頭來，“你沒事吧？” 　　“沒事的，根本不高，快下來吧！”伍言招呼道。 　　老帥於是也模仿著他的樣子翻出窗外。然而，當做到一半的時候，他卻忽然渾身一抖，整個人也隨之停了下來。 　　“怎麼了？快跳啊。” 　　“馬上！” 　　老帥不耐煩地喊道，身上卻沒有動作，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掛在那兒，任憑伍言在樓下乾瞪著眼，仍不為所動，宛如老僧入定。 　　伍言頓感不妙——這家夥，不會是恐高吧？ 　　他緊張地看向巷子另一頭，瘮人的吼叫聲接二連三地從那邊傳過來，雖然暫時還沒看到那些僵屍的影子，但想必被發現也隻是時間問題。情急之下，他隻得大喊一聲： 　　“僵屍來了！” 　　那雙倔強的手鬆開了，老帥肥碩的身軀在整顆星球的引力下向地表墜落，接觸地麵的那一霎，兩個巨大之物匯聚之處濺射出大量的泥水，伍言仿佛能感受到沖擊波迎麵拂來。 　　他下意識地向後躲閃，不料卻失去重心，一屁股坐進了泥地裡。 　　這時候，突然從角落裡冒出一隻僵屍，猛地撲到他身上！ 　　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這突如其來的襲擊讓伍言措手不及——壓在他身上的簡直是一頭野獸！這東西哪來的那麼大力氣？ 　　他睜開一隻眼，試圖看清襲擊者的麵目，那是一隻骨瘦如柴的僵屍，穿著破破爛爛的衣裳和破破爛爛的圍巾，看樣子還是個老頭，相比之下伍言的體格大了一倍，可現在他卻被死死地壓製在地上，根本動彈不得分毫。 　　眼看著僵屍的尖牙咬向自己的喉嚨，伍言終於鼓起勇氣，奮力作出最後的掙紮。可惜這掙紮也徒勞無功，隻是將僵屍推遠了一點點。他感受到僵屍那散發惡臭的唾液滴在自己脖子上，仿佛沾染著來自地獄的冰寒，全身瞬間涼了半截。 　　就在這時，僵屍的動作停下了。 　　停頓了半秒後，它扭動著哢哢作響的軀體，從伍言身前緩緩挪開，但雙眼仍死盯著他。 　　不知哪來的勇氣，伍言也睜開眼，直視著麵前那對汙濁的眼球——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麵對僵屍，但此刻占據他心靈的卻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詭異的震顫感。 　　他認得這隻僵屍。 　　雖然那張麵孔已麵目全非，表情也誇張地扭曲著，但伍言還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這張臉…… 　　這是上周五晚，考試結束的那個夜晚，自己在學校門口商場遇見的乞丐。 　　說來奇怪，那人明明隻是個陌生人，他本不該有這麼深的印象才對。 　　那個乞丐為什麼會在這兒？ 　　它為什麼不咬我？ 　　伍言永遠無法忘記自己接下來看到的一幕，在這隻僵屍的臉上，他竟然看出了一絲情緒——那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混雜著害怕、疑惑、孤獨…… 　　但更多的，是一種迷茫。 　　碰！ 　　一聲悶響，伍言身上的壓力陡然減輕，乞丐僵屍飛向一旁，倒在泥地裡開始了抽搐。老帥氣喘籲籲地站在他麵前，手裡提著一支沾血的滅火器。 　　“好險啊！你沒被咬到吧？” 　　伍言一個激靈，急忙從地上爬起來，將渾身上下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任何傷口後，才心有餘悸地喘了口氣。 　　“我沒事，多謝了。”他對老帥說。 　　低下頭，他又看了眼那隻已經沒氣的僵屍，嘴角動了動，卻沒說什麼。 　　沒有太多喘息的時間，似乎是被這裡的動靜所吸引，更多的僵屍從巷子一側湧了進來。時間緊迫，伍言和老帥沿著幽深的巷道朝另一頭跑去，很快回到了大街上。 　　曾經溫馨的街道現在已完全變了模樣——空氣中彌漫著腐臭的氣息，僵屍像數不盡的蝗蟲一般，從目視可見的每個角落裡冒出來，那一聲聲嚎叫匯聚在一起，比鑼鼓聲還要嘈雜。這條剛剛被臺風席卷過的街區，此刻正在被僵屍形成的新一輪“風暴”所侵襲。伍言幾乎在這混亂中迷失了方向，所幸他還依稀記得王教授家的位置，於是憑借記憶找到了返回的路線，老帥也連忙跟上他。 　　兩人很快回到來時的小巷，在他們身後，僵屍大軍緊隨而至。雖然屍群的速度因地形狹窄而變緩，但那兇狠的勢頭仍絲毫不減。伍言此時已顧不上害怕了，他隻是一個勁埋頭向前沖，眼看著王教授家的樓房映入眼簾，這時，在小巷的盡頭處，冒出了另一頭僵屍。 　　“直接乾它！”老帥咬著牙說。 　　伍言回頭一看，這家夥居然還抱著剛才的滅火器！ 　　呲啦—— 　　刺耳的剎車聲，接著“嘭”一聲響，擋路的僵屍在視野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輛紅色的馬自達，正停在巷子的盡頭。 　　駕駛座的車窗搖了下來。“上車！”王教授看著二人說。 　　伍言和老帥對視一眼，二話不說狂奔到車前。伍言直接在後排就坐，老帥則繞了一圈，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汽車立即啟動，時速表眨眼飆到了80邁。三個人都沒有說話，時間在令人緊張的沉默中流逝，直到汽車駛出居民區，進入主乾道上，幾人才終於鬆了口氣。還好，同樣是由於臺風天的緣故，道路上很空曠，除了幾棵被風吹倒的棕櫚樹以外，沒有什麼其他的障礙。 　　王教授開口了，第一句話就是質問的語氣：“不是跟你們說了不要出門嗎？” 　　“貓哥，對不起……”老帥低下頭，像個乖學生似地道了個歉，“我倆也是……也是想多收集點物資嘛。” 　　“那物資呢？” 　　“剛才路上走得急，丟了……” 　　“我給你們的U盤呢？” 　　“還在身上。”老帥笑嘻嘻地從兜裡掏出那個銀光閃閃的存儲器。 　　接下來，王教授和老帥交換了一些街區附近的情報，以及談了談下一步的計劃。對於二人擅自行動一事，王教授似乎並沒有那麼生氣，亦或者是他根本就不在乎罷了。至於他和老帥的交談，伍言也沒怎麼聽進去，隻是一個人在後座上發起了呆。 　　汽車在快速路上行駛了大約十分鐘，拐彎進入了另一片居民區。大學城屬於內陸島結構，四周隔著一條江與主城區相望，要想前往主城區，必須通過僅有的兩座跨江大橋；現在，他們正在朝距離最近的跨江大橋駛去，要想到達那裡，則必須穿過江邊的最後一片居民區。 　　期間，伍言一直默默注視著窗外，那些他曾經熟悉的街景和建築，不知為何此刻卻變得無比陌生。 　　“伍言，你沒事吧？”老帥從副駕駛上回過頭問。 　　“嗯？”伍言愣愣地看著他。 　　“你咋哭了？” 　　伍言回過神來，用手在臉頰上一抹，才發覺濕漉漉的。 　　“老帥，為什麼是我們……”他喃喃道。 　　“什麼為什麼是我們？” 　　“為什麼是我們活下來……”伍言低頭看著自己掌心的水漬，“為什麼別人變成了僵屍，那個乞丐變成了僵屍，我們卻還活著……” 　　老帥無言地盯了他兩秒，隨後探過身來，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拍。“喂，伍言，你吃錯藥了吧？咱幾個好不容易才活下來的，你不偷著樂就算了，還在這裡哭哭啼啼的？差不多得了啊，我跟你說，別在我麵前來那一套……我說，等一會到了安全區，咱倆去吃火鍋怎麼樣？啊不對，忘了忘了，還有貓哥，加上貓哥一起，咱們三個去吃火鍋，說好了啊！” 　　伍言不想理他，側過頭透過車窗往後看。 　　然而，就在這一秒，一個巨大的黑影，赫然在他頭頂上空浮現！ 　　“剎車！！”伍言大吼道。 　　王教授踩下剎車，同時向右急打方向盤，馬自達拖著一條長長的弧線撞上了路邊的公交站臺。與此同時，一聲巨響，從他們原本要駛向的方向傳來。 　　伍言睜眼一看，頓時嚇了一跳——那竟是比整輛車還要大的一塊巨石！ 　　咚！ 　　又是一聲巨響。 　　這一聲比剛才那聲要沉悶許多。伍言朝聲音的來源看去，隻看見一根巨大的柱子豎在那裡，不知從何處從天而降，砸在了轎車左前方的位置上。 　　咚！ 　　沒等他反應過來，第二根柱子也降臨了。這一次直接降在了公交站牌上，將其瞬間壓成了一塊鐵皮。找書苑 wwｗ．zhaoｓhuyuan．com 　　伍言細看這兩根巨柱，發現其很不尋常：首先，它們並不是嚴格的圓柱體，而是在中部有一段略微的彎折；其次，柱子表麵似乎覆蓋著一層十分光滑的皮質結構，其上刻印著一些青紫色的紋路，像是古代瑪雅建築上的圖騰；最後，整個柱體的周圍散發著大量蒸汽，表明其溫度極其之高。 　　咚！咚！ 　　又是兩聲響，這次是從身後傳來的。伍言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湊到後擋風玻璃前，抬起眼往上看…… 　　他終於看清了那是什麼東西。 　　幾年前，伍言在和家人去動物園時，曾坐在一頭大象的鼻子上合過影。那時他不小心沒有坐穩，被甩到了大象屁股底下，當他爬起來時，看到那具龐然大物的肚皮，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體型上無法彌補的差距所帶來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而現在，眼前這東西給他的壓迫感，幾乎是當時的十倍。 　　那是一頭龐大到無法形容的生物——之所以說是生物，是因為伍言能看到它在呼吸，伴隨著那巨大的軀體每一次起伏，都有大量的蒸汽從那看不見的鼻孔冒出來。而豎在汽車周圍的那四根柱子，正是它用於支撐身體的四肢。這家夥是如此之大，以至於陽光竟被它完全遮擋，馬自達被籠罩在一層令人膽寒的陰影之中。伍言毫不懷疑，隻要它願意，就能像碾碎玩具車一樣把這輛汽車碾成粉碎。 　　似乎正如自己所想，巨獸抬起了一隻前肢，在一陣令人無法喘氣的低鳴聲中，緩慢移動到了車頂的正上方。 　　這一刻，伍言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