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往常一樣，太陽落山了。 　　最後一縷陽光沿著地平線滑落，在海麵灑下金色的粼光。氣溫剛剛好，溫熱的徐風從地表拂過，同往常一樣的靜謐氣息縈繞在這片同往常一樣的白色沙灘上。 　　在海水與海岸的分界處，一個沉睡已久的靈魂蘇醒了。 　　尚未成形的意識中沒有任何思緒，隻有漂浮的光點一閃而過。天地沉默著，時間溫柔而緩慢地流逝，許久，虛空中散落的光點開始向中心匯聚，逐漸凝結成第一個念頭—— 　　我…… 　　是誰？ 　　伍言睜大新生的雙眼，好奇地打量著周遭的世界。 　　在他麵前，是一副創世之初的圖景——海洋，天空，落日，壯闊的大海與天際連成一線，交界處隻留下幾片薄薄的淡橘色雲彩；與之呼應的，是腳下這片閃爍著幽幽藍光的海水，像一塊鑲嵌在大地上的巨型藍寶石，其上不時浮現出一些淡藍色的波紋；伍言動了動腳趾，海裡的熒光也跟著擾動起來，化作無數細小的光點沿著他的腳踝遊了一圈，最後接連消失在水底深處不見了。 　　海水清澈無比，天空也清澈無比，空氣中的每個分子都是晶瑩剔透的。伍言極目遠眺，沒有任何物體可以阻擋他的視線，他甚至相信，隻要自己願意，就可以這樣一直望到宇宙的盡頭。 　　這時，他的腦海中冒出第二個念頭—— 　　我……在哪兒？ 　　“呸、呸呸！” 　　伍言吐出嘴裡的沙子，把濕漉漉的頭發從額頭上撫開。渾身的關節如石頭一般僵硬，肌肉也綿軟無力，不過，當他活動了幾下身體後，一股暢快的感覺便像清涼的潮水一樣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嘗試著站起身，走了幾步…… 　　好輕！ 　　身體好像沒有重量似的，自己仿佛並不是在行走，而是在用腳尖飛行！ 　　當然，伍言並不可能真的飛起來，他依然能感受到自己與腳下這片大地千絲萬縷的聯係——他誕生於這片大地，紮根於這片大地，但有生以來第一次，他真正體會到了這一點。 　　同嶄新的世界一樣，他的身體也變成了嶄新的模樣。 　　伍言的嘴角不自覺地浮起笑意，他感受著自己煥然一新的身軀，沉浸在新生的喜悅中。然而，這樣的喜悅並沒有持續多久，一股極度空虛的感覺從腹中升起，他跌坐回沙灘上。 　　好渴……好餓…… 　　這是他腦中的第三個念頭。 　　伍言不知道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喝水，他有種想要喝乾腳下這片海水的沖動，但最後一刻理智還是阻止了他……他必須想辦法找到些淡水。 　　而此時，在伍言的世界裡，隻有三個東西。 　　大海。 　　他自己。 　　以及不遠處那個些許可疑的白色膠囊狀裝置。 　　除此之外，周圍什麼也沒有了。遼闊的白色沙灘上隻有沙子，還有一些零零落落散布於各處的低矮的棕櫚樹，透過幽深的夜幕，遠處隱約浮現出城市的影子，不過那似乎在很遠的距離以外。 　　其實，伍言早就注意到海邊的那個白色大家夥了，那東西激起了他某種久遠的記憶，可一時半會也想不起來。他決定碰碰運氣，於是拖著疲憊的雙腿一步一步朝那邊走去。 　　走近一看，這東西居然大得很，幾乎和自己一般高。整體呈膠囊狀，一半浸泡在海水裡，另一半擱淺在沙灘上，浸在海水中的部分已經銹跡斑斑，其餘部位也布滿了藤壺和海藻，一眼看去，仿佛是某個上古之初被遺落於此的神話中的物件。不過，從那脫落的金屬外殼內錯綜復雜的電線來看，這應該是個人造物。 　　休眠……倉？伍言殘存的記憶中閃過這個詞。 　　倉蓋似乎是打開的，伍言小心翼翼地湊過前去，踮起腳尖往裡邊瞅——和外表相比，裝置的內部乾凈許多，像一塊整潔的白色大理石，在月光下顯得一塵不染，給人一種難以言明的神聖感。他在倉內摸索了一圈，找到一個書包大小的金屬盒，打開盒蓋後，裡麵是一個真空包裝的大袋子，袋子上的四個大字像灼熱的木炭一樣映入他的瞳孔—— 　　應急乾糧！ 　　在這些乾糧旁邊，還滿滿當當地塞了一排飲用水。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藥品和維生素之類的補給品，不過伍言此時哪顧得上這些，他現在隻需要食物……還有水！ 　　嘩—— 　　還沒等伍言開始享用美食，巨大的海浪便將他掀翻在地。伍言被海水裹挾向海底深處，他奮力掙紮，但腳踝好像被什麼東西纏住了，無論如何也無法掙脫。情急之下，他隻好握緊手中的金屬盒，對準腳底拚命猛砸！ 　　纏住他腳踝的力量鬆開了，伍言手腳並用地爬回沙灘上，總算撿回了一命。 　　他回過頭，難以置信地看到膠囊倉被幾根光滑的觸手狀物體卷住，就這樣直愣愣地拖進了海裡。翻滾的海浪過後，海麵上已然空空如也，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而之前自己手裡的那一小盒物資，也一同消失在了無情的大海深處…… 　　。。。 　　夜深了，伍言獨自行走在空曠的白色沙灘上。這沙灘向前看不到盡頭，向後也看不到盡頭，伍言身處其中，感到世界正被無盡的沙子慢慢填滿。他的腦袋和雙腿也像灌了沙，每挪動一步都艱難無比，但他仍然在前進，並沒有什麼理由，隻是出於本能。 　　在他身後，漫長的歲月已然流逝，前方等待著他的，是夜幕之外的未知。 　　風很安靜，大海也很安靜，耳畔隻有腳掌踩在沙子上的“沙沙”聲。伍言眼皮低垂，漠然地看著腳底，在他的目光深處有一股力量牽引著他，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向那空無一物的前方。 　　伍言…… 　　伍言…… 　　是誰？ 　　伍言…… 　　誰在叫我？ 　　伍言抬起了頭。 　　遠方，一輪新月正從山後升起，伍言忽然發覺，這月亮竟是如此的龐大——那剛露出不到一半的月輪，竟比旁側的山頭還要大！巨月像一隻巨大的眼眸，直勾勾地盯向大地上的生靈，血紅色的視線直刺大地，徑直穿透了伍言的心臟。他的腳底開始發冷，脊柱綿軟無力，恐懼與無助交織成一條漆黑的絞索，在他的脖頸上緩緩收緊…… 　　伍言體內所剩無幾的能量燃盡了，他一頭栽倒在沙灘上。 　　。。。 　　伍言…… 　　伍言…… 　　伍言乘著木筏，在山穀中幽長的冰河上漂流。呼喚他名字的聲音似乎是從遠方傳來的，他分不清那究竟是風聲，還是真的有什麼人在叫他，在那個方向，隻有冷峻如刀鋒的雪山。 　　一陣微風吹來，夾雜著冰碴的氣流劃過伍言的臉頰。奇怪的是，這風卻並不寒冷，伍言的身上隻穿著薄薄的單衣，可他卻感覺很舒適，好像夏天宿舍裡的空調正開在最合適的溫度，不冷也不熱。 　　伍言…… 　　這聲音在哪？ 　　伍言默默劃著船槳，操控著木筏盡量不要撞上冰山。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山散開了，冰河匯入一片湖泊，視線豁然開朗起來。正前方是一片高聳的鬆樹林，於是他在林子邊靠了岸，走下木筏。 　　噝—— 　　從土壤中傳來的冰涼觸感讓伍言打了個寒戰，不過他很快適應，嘗試著抬起一隻腳，看著細碎的土粒從自己的腳趾間流過。他向前走去，身邊的每一棵鬆樹都高聳入雲，樹乾的直徑比他張開雙臂還要粗。 　　伍言…… 　　聲音不遠了，伍言繼續前進，在林子的最深處，他找到一棵近乎其他樹木兩倍大的雪鬆，茂盛的鬆葉幾乎遮蔽了全部天空，樹底下站著一位穿黑色紗裙的少女。 　　“伍言。”少女說。 　　“張厭語。”伍言停下腳步，回應道。 　　“叫我小語就好。” 　　時間凝固了，伍言和少女互相凝視著彼此，此刻的時光仿佛比周圍的冰原更加冰冷。許久，女孩率先開口： 　　“坐一會吧。” 　　張厭語指指腳下的紅土壤，輕輕俯下身子，環抱著雙膝坐在了地上。 　　伍言猛地回過神來。他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木楞地走到女孩身邊，斜靠著那棵巨大的雪鬆坐下。屁股底下土壤的鬆軟感和背後大樹的堅實感傳來，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安穩。 　　“你到底是誰？”伍言問，語氣已輕鬆了許多。 　　女孩沒有回答。 　　“這裡……是哪兒啊？” 　　女孩仍不回答。 　　“好吧，你不想說也無所謂。”伍言苦笑一聲，“最後一個問題，如果你不願意開口的話，咱們也沒什麼好聊的了……你找我想乾什麼？” 　　少女摘下發簪，一頭長發被寒風吹起，露出雪白如玉的脖頸——伍言這才注意到，對方一身的打扮似乎都比較傳統——她背對伍言，隻微微側過頭來，找書苑wｗw.zhaoshuyｕaｎ.com 用餘光看著他，說： 　　“我來給你一個生存下去的理由。” 　　伍言皺眉，“理由……我需要嗎？” 　　“你需要的。” 　　“好吧，那你說說看？”伍言來了點興致，“我需要什麼理由活下去？” 　　女孩沉默了一會，空氣中的冰晶在她的發梢上凝結成幾粒晶瑩的雪花。她繼續開口，聲音比之前更輕柔了些： 　　“你得來找我。” 　　“我？找你？”伍言對這個回答感到疑惑，但出奇地並沒有覺得很奇怪，“找你做什麼？” 　　“你我之間有重要的事要做，這世上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了。” 　　“什麼事？” 　　女孩不說話。 　　伍言無奈了，但還是保持著耐心，“好吧，就算我相信你……可我怎麼找到你？咱倆現在不就在一起嗎？” 　　“那是你的故事了，伍言，那是隻屬於你自己的故事。你必須來到我身邊，唯獨這一點高於一切。除此之外，你可以去創造屬於自己的旅途，做你想做的事。” 　　“故事？旅途？我……”伍言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一路會很艱難。”張厭語忽視了他，繼續說，“但你可以做到的，伍言，這世上沒有你做不到的事。當你感到疲憊的時候，就回來這裡吧，我會一直在這裡等著你。” 　　“等等，你在說什麼？我不理解……”伍言沒來由地感到有些恐慌，“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還沒等他說完，意識便被拖入深淵。女孩消失了，雪山和冰原也消失了，世界重新歸於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