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桃帶著伍言在茂密的樹林裡穿行，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離開營地很遠了。伍言回頭張望，人群的喧鬧聲完全聽不見了，宿舍區的燈火也變成了遠處地平線上一個不起眼的小光點。 　　“你到底帶我去哪兒啊……”他有些不安地說。 　　“別急，就快到了。”清桃蹲在一棵大樹底下鬼鬼祟祟的，似乎在尋找某種標記，“好像是這邊……對，沒錯……” 　　兩人就這樣在樹林裡四處亂竄，有幾次伍言忍不住想告訴清桃他們在兜圈子，但他沒勇氣開口。清桃十分自信地大步向前，他隻好跟在後麵一言不發。 　　又不知走了多久，鋪天蓋地的崖壁赫然出現在眼前，他們已經可以看見山崖的底部了。四周靜謐無聲，黑漆漆的林子望不見盡頭，隻有稀稀落落的月光灑在樹葉上。想要殺人滅口的話，這裡已經是絕佳的選擇。 　　“找到了！”清桃突然興奮地說。她拉住伍言的手向前跑去，帶著他鉆過一棵倒在地上的粗壯樹乾，一股硫磺的氣味鉆入伍言鼻腔，刺眼的光讓他睜不開眼。 　　“這是……” 　　伍言緩緩把手從眼前拿開，映入眼簾的是一汪清澈的潭水：潭水麵積並不大，和私人泳池差不多，附近卻生長著大量植物，其中有一些長得像狗尾巴草，葉片上散發著淡淡的熒光。剛才的光就是從這片草叢裡發出來的。這光其實並不刺眼，隻是伍言在黑暗的林子裡待久了，一時有點不太適應。他還在池子邊上看到一個小帳篷，裡麵塞著一些大包小包的行李，一眼看去，這地方就像某個徒步愛好者的大本營。 　　“歡迎來到我的秘密基地。”清桃麵對著池水展開雙手，微風從她的發梢下揚起，“警告你，踏入這片領地等同於簽署保密協議，你得保證不告訴任何人。” 　　“我沒記錯的話，你之前還警告過我不要離開營地太遠。”伍言說。 　　“喂，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清桃朝他的小腿上踢了一腳，“我可是沈清桃！沒有什麼規矩可以束縛到我。” 　　說完她向潭水邊走去，伍言也跟著她走過去。這時他才發現，潭水周圍彌漫著薄薄的水霧，水麵上還漂浮著一層細密的白色泡沫——原來這是一池溫泉？ 　　“看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天然溫泉哦。”清桃脫下鞋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泉水邊，用腳趾試了試水溫，“這麼好的地方可不能讓別人發現，不然池水都要被他們弄臟了。” 　　天然溫泉？天然溫泉不應該都在山裡嗎，怎麼會在這種陰森的樹林裡出現？ 　　不過，泉水還真是漂亮啊……晶瑩剔透，小巧玲瓏，像一顆鑲嵌在大地上的透明寶石。還有那些散發著熒光的狗尾巴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簡直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仙境。 　　“你帶我來這裡乾嘛？”伍言問。 　　“泡溫泉啊。” 　　“泡……怎麼泡啊……”伍言呆呆地說。 　　清桃側過頭看了他一眼，“當然是先把衣服脫了。” 　　“啊？” 　　“……然後換上浴巾啦！”清桃從帳篷裡拿出一個行李袋，扔到他麵前的空地上，“真是的，你是小孩子嗎？什麼事情都要我教你。” 　　“哦……好吧……” 　　伍言猶豫不決，撲麵而來的熱氣讓他心潮蕩漾，他確實很想在這溫熱的泉水裡泡上一泡。可是……清桃也要和他一起泡嗎？這池子本來就沒多大，要是他和清桃一起下去的話…… 　　“嘿，那邊那位！說你呢，黃花大閨女，你來不來？”正當伍言猶豫之時，清桃已經換好浴巾泡進溫泉裡了，見他遲遲沒有動靜，女孩逐漸有點不耐煩。 　　伍言的心怦怦直跳，他有充分的理由懷疑清桃已經喝醉了，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他的大腦已經無法思考了，再次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在帳篷後麵換好了衣服。他隻好硬著頭皮走到溫泉邊，一點一點地踏進溫泉池裡，稍微有些燙的池水讓他恢復了清醒，他感到熱量沿著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滲入自己的身體，池水托著他的身體微微往上浮，他好像漂浮在溫暖的羊水中。 　　水麵上蒙著一層霧氣，伍言坐在池子這邊，清桃坐在那邊，兩人互相看不清彼此的臉。朦朧的視線讓他一陣睡意，他閉上眼睛打起了盹。 　　許久，耳邊響起清桃的聲音： 　　“喂，伍言……” 　　“嗯？”他睜開眼，咕噥著回應。 　　“我帶了兩瓶酒，你喝嗎？” 　　“不喝了……”伍言推脫道，他現在連動都不想動，隻希望不再有任何人打擾自己。 　　清桃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仍自顧自地從池水裡站起來，去到帳篷邊取酒。這時正巧一陣風吹過，女孩的頭發被風吹亂，她連忙抬起手擋風，身上的浴巾嘩啦一聲落下來；水麵的霧氣也被風吹散了，視線一時清晰無比，伍言抬起頭，看到了自己不該看到的一幕。 　　這幕光景隻持續了不到一秒，清桃迅速從地上撿起浴巾，風停了，水霧重新填滿視線。伍言的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把身子又往水裡沉了沉。 　　清桃站在原地不動。 　　“你……你都看到了……對嗎？” 　　伍言不知如何回答。是的，他確實看到了，該看到的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也看到了，清桃的身材很好，曲線也玲瓏有致……但他根本沒注意這些。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清桃背上那道長長的傷疤上：那是一道如此觸目驚心的傷疤，隻是看了一眼就讓人心裡發毛，他不知道是怎樣的傷勢能造成如此嚴重的傷口，雖然看上去愈合很久了，但疤痕仍十分顯眼，在皮膚表麵凸起一節節淺紅色的增生組織，從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腰下方，像一條盤踞在背上的醜陋的蜈蚣。 　　“你是不是看到了？”清桃追問他，語氣有些嚴肅。 　　“呃……看了個大概。”伍言實話實說。 　　“有多大概？” 　　“大概……就是……大概那樣唄……” 　　清桃把身上的浴巾又裹得緊了些，側目看向伍言。 　　“很醜嗎？”她頓了頓，問。 　　伍言靠在岸邊滑溜溜的石頭上，仰起頭嘆了口氣，“反正是不那麼好看啦……” 　　兩個人都沉默了。溫泉池咕咚咕咚地冒著泡，蒸汽在水麵上打旋，清桃靜靜地站在岸上，發絲往下滴著水。過了一會兒，伍言又說： 　　“不過，我也不那麼在意就是了，我覺得你長得挺漂亮的。” 　　“你真這麼覺得？”清桃立刻問。 　　“對啊。”伍言哼哼著說，“不然大晚上的誰願意陪你來這破樹林裡。” 　　清桃愣了一下，忽然轉過身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邊，把他從溫泉裡拽了出來。“你不說我都忘了……你頭發也太長了吧？真該剪剪了。”她笑吟吟地說，拉著伍言一路跑到帳篷前，強迫著他坐在草地上，“來來來，本姑娘親手為你修剪修剪。” 　　“等下，你說啥？剪頭發？”伍言一下子慌了，掙紮著想要逃脫，卻被清桃按住肩膀動彈不得，“你給我剪嗎？別別別，真不用真不用，我真不覺得長……下次吧，下次再說！” 　　“哪有什麼下次？就今天，你就老老實實坐好吧！”清桃湊在他耳邊不懷好意地說。她從行李袋裡拿出一把剪刀，用手托起伍言的一縷額發，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還敢說我醜？白白讓你占了便宜，今天非叫你反思反思不可！” 　　哢嚓。 　　手起刀落，一縷頭發飄落，伍言渾身一哆嗦。 　　他不敢再反抗了，隻能任由清桃在自己腦袋上開工。清桃修剪得很認真，像雕琢一件藝術品一樣細細地雕琢著這顆腦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東一剪刀西一剪刀，在一陣哢嚓聲中伍言珍貴的毛發紛紛落下，他隻得咬緊牙關祈禱著這場鬧劇的結束。不一會兒，清桃宣布大功告成。 　　一把精致的小鏡子擺在了伍言麵前，他眨巴著眼睛看著鏡中的自己，淚水模糊了視線。 　　“這也……太醜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清桃笑得在地上打滾，全然不顧一旁的伍言氣得腦袋都快炸了。伍言撿起剪刀誓要復仇，清桃這才手忙腳亂地逃跑，一邊跑還不忘一邊回頭嘲笑對方。兩人你追我趕，就這樣繞著溫泉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他們雙雙體力耗盡，一頭栽倒在池水邊的草地上。 　　“追、追不動了吧！”清桃大喘著氣，沖著伍言呲了呲牙，挑釁地喊道，“這下你和我一樣醜啦！” 　　“彼此彼此！你我各有各的醜法！”伍言一拳錘在草地上，發出不甘的怒吼。 　　而後他突然放鬆下來，臉上的皮膚一點一點地展開，露出一副如釋重負的笑容。 　　這個夜晚很長，彎彎的月牙高懸在空中，像一葉在夜空中沉浮的小船。幾片薄雲從天空上飄走，顯露出璀璨的星河，星星的光灑在大地上，映出兩雙明亮透徹的瞳孔。風靜悄悄的，林子裡寂靜無聲，時間在這一刻仿佛成為了永恒，在這一刻，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難過和憂傷都被遺忘，宇宙中再沒有需要煩惱的事情。在這一刻，生命的存在即是意義本身。 　　“夜色真美。”清桃輕輕地說。 　　“是啊……”伍言閉上了疲憊的眼皮，“夜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