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半天班～大概也沒什麼事做，就把書上剩下的東西看完，然後……” 　　額外的假期著實讓人放鬆，還沒等進實驗室的門，繼霞已經快把這一整天安排好了。 　　按照興江公司科研部的慣例，當一個項目組完成所負責項目的時候會有一個額外的半天假期，就在昨天，下冬月23日，繼霞他們組的任務順利完成，於是便有了今天的假期。 　　而實驗室裡的氣氛也同樣輕鬆，乍一看上去都雅然閑適的很。 　　有喝茶看報的，有上班補覺的，有胡亂混合多餘藥劑的，也有拿電熱灶煮咖啡的…… 　　平時工作中認真可靠的同伴們此刻似乎都有異常盈餘的想象力無處安放，以至於呈現出了細看之下如此讓人瞠目結舌的怪異模樣，縱然有照進窗戶的明媚陽光，卻還是讓人細思之下不禁頭皮發麻。 　　但繼霞卻顯得見怪不怪，原因倒是也很簡單——出事又不用自己負責，他們開心就好。 　　發現繼霞進來的同事們都熱切的跟她打起了招呼，也得到了繼霞同樣熱切的回應。 　　這兩個月相處下來，大家都清楚這個好看的姑娘可不是個來鍍金的花瓶，她有著真本事，還被伊爾絲女士看重，簡直前途不可限量。 　　繼霞剛一坐下，貝默克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嘿，繼霞，今天聚餐你有什麼提議嗎？大家都等著你出主意呢！” 　　他那抑揚頓挫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笑意，繼霞剛要回答，卻又覺得這玩笑話明裡暗裡的不對勁，腦子裡轉了半圈才回應道： 　　“啊？我不知道啊。哪家好吃啊？” 　　見了繼霞這副裝傻的樣子，貝默克一樂，卻也沒繼續逗她，環視一圈說道： 　　“附近這幾家肯定都吃膩了，我看這家還不錯，喏，發組群裡了，要是方便的話，一會兒下班就一起過去。” 　　繼霞拿起手機看了一眼，那家店並不算遠，走路十幾分鐘就能到。 　　不過，很可惜，並不是所有人都對聚餐感興趣，到最後也就包括繼霞在內的六七個人約好了一起過去。 　　聚餐相關事宜討論完畢，繼霞也掏出書本做起了自己的事情。不久後，她伸了個懶腰，長舒了一口氣，接著又馬不停蹄的提著書本出門而去。 　　科研部的辦公室內，伊爾絲正品著咖啡看書打發時間，公司今年的任務已經接近尾聲，很容得下她這麼清閑一會兒。 　　發現繼霞敲門進來，她收拾起了自己剛剛的些許散漫，眉眼間也不自覺的帶上了一絲欣慰的笑意——繼霞這孩子能力出眾，做事踏實，讓人很難不喜歡。 　　隨後又看到了繼霞手裡提著的書本，不用猜也知道她這趟過來是要做什麼：這段時間她經常像這樣過來找自己答疑。 　　起初伊爾絲還會因為她的問題會耽誤自己手頭的工作而感到不耐煩，但是漸漸的，這種心態就變成了一種栽培桃李的充實和自豪感。 　　有幾次她甚至想過等自己退休了就回國教書去。在翠山碧海間教書育人，聽上去也不錯。 　　祖國的翠山碧海難以遏製的在眼前浮現，她真想親眼看看這個地方現在是什麼樣了。 　　當初自己離開時的那片荒草地，聽說現在已經高樓林立；國都的地鐵，據說也早就翻新；而那些象征輝煌的通天高塔，現在也應該褪去身上的銹蝕了。 　　在雲輝紮根了十幾年，伊爾絲幾乎就快把這裡當做自己的故鄉了。但是，盡管這裡的生活再便利充實，周圍的人對自己再怎麼友好善良，她對雲輝這片土地而言，終究還是個“外鄉人”。 　　科學無國界，但科學家向來是有的。她始終沒忘自己的使命與打點行囊出發時的目的： 　　多學些東西，多帶些東西回來，隻要自己能多帶回去一點，祖國也可能因此多好上那麼一分。 　　她…… 　　“伊爾絲女士？”繼霞早已經走近了，探詢的聲音打斷了伊爾絲忽然翻湧起的思鄉心緒。 　　“嗯，你說。”伊爾絲眨眨眼，把目光落在了攤開的書頁上。 　　繼霞指著其上的某處說道： 　　“這次的幾個問題都是關於符文聯結方式對效能影響的。書上給的特例倒是不難懂，但是相應的原理解釋……太抽象了。” 　　伊爾絲隻是掃了一眼便給出了意見： 　　“其實沒必要弄明白其中原理，能把那些實例用好就夠了。” 　　這無疑是一個最高效的意見。 　　“但是……” 　　顯然伊爾絲的回復沒有令繼霞感到滿足，她斟酌了片刻，接著說道： 　　“我想…如果能弄明白原理的話，或許相關的應用就不會隻限於那幾個實例了。” 　　伊爾絲聞言淺笑了一下，繼霞的這番探索精神很值得鼓勵。但很可惜，伊爾絲也沒辦法給她明確的答復。 　　繼霞的問題在整個符文學中都屬於未探明的領域，盡管其工程學應用已經十分廣泛，但在相關的理論研究上，成果甚少。 　　伊爾絲在頭腦中整理了一下相關資料，才開口道： 　　“這已經屬於理論研究的範圍了，我也沒法給你太多幫助。 　　“如果你真對這方麵感興趣的話，可以試著從精靈們的調律學入手。他們的星軸符文係簡潔扼要，大多數有關研究也是從這裡開始。” 　　“好的，女士，我會回去研究研究。” 　　繼霞答應完，退出辦公室離開了。 　　繼霞剛剛做到自己的位子上，貝默克就湊了過來，問道： 　　“這次這麼快就講完了？” 　　貝默克就這樣，一直就這樣，對誰都這樣，繼霞早就習慣了，看都沒看他地隨口說道： 　　“涉及到理論方麵了，得我自己研究。” 　　“所以你真就打算研究了？” 　　貝默克顯得很驚訝，他知道眼前這個老實又漂亮的姑娘還有著不一般的執拗，但凡她對別人說過的話，十有八九都會落實到行動上。 　　“對啊，能弄明白總比一知半解好。” 　　繼霞依舊隨意的回應道。 　　“嘿！我的朋友，這可是前沿！你想想，一片蠻荒的領域！” 　　同為科研工作者，他對這方麵的情況也有些了解，便愈發驚訝於繼霞的決定。 　　“對啊，搞研究的不就是探索前沿嗎？” 　　繼霞收回了隨意的語氣，看著貝默克說道。 　　“哦吼，那我可真得祝你成功了。” 　　貝默克適時的結束了話題，盡管這姑娘的回應總比那些高科技木疙瘩的陳詞濫調有趣得多，但再接著逗下去就實在是太過冒犯了。 　　他沒再說什麼，又開始去打擾別人。 　　繼霞則是一直覺得貝默克的話有哪裡不對勁，但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她倒發現貝默克實際上沒有什麼壞心思，就隻好把這個讓自己一頭霧水的問題放在一旁，繼續研讀起書本來。 　　下班的時間很快就到了，約好的人們一起去了餐廳，吃完了飯，各自散去。除了晴朗明媚的陽光外，沒有一點值得期待的特色。 　　而繼霞因為在城區還有一些值得期待的事情，她並不打算立刻回家，便先一步走進了芋圓奶茶店。 　　這個時間店裡沒多少顧客，安靜的很，橙黃的燈火與酒館的風格相互修飾，竟一點都不顯得冷清，能感覺到的隻有讓人安心的閑適與溫馨。 　　繼霞依舊是點了杯熱牛奶，找了處邊緣點的地方坐下，上網查起資料來——她打算在正式研究之前先做一些準備。 　　隨著網頁的瀏覽，相關知識也漸漸進入繼霞的視野： 　　星軸文，本是精靈的祭祀語言，由最基本的點和線構成，一篇完整的由星軸文寫成的文章看起來就像是一幅星圖，以點為繁星，以線為樞軸，“星軸”之名由此而來。 　　而調律學就是精靈們以研究星軸符文係為基礎，為解釋世間真理而發展的學科，包含了諸多領域。這是一套仍在發展的理論，借用了很多現代的概念，同時也被現代的理論所借鑒。 　　精靈們把世間現象的起因成為“律”，並把所有“律”分為兩類。 　　其一，包含了現代力學、電磁學、化學等學科，被稱為“初律”。 　　另一類，涵蓋了現代符文學及其衍生學科，被稱為“原律”。 　　而還有一大堆諸如“心相”“通感”等繼霞此前聽都沒聽過的名詞也被包含在“原律”範圍內。 　　精靈長生，且文化傳承比雲輝還要古早，他們對世界的解讀也大多帶著上古時期特有的神秘韻味。 　　他們認為生靈的一切活動都是對“律”的借力與調用，因此將這門繁復龐雜的學科稱為“調律學”。 　　翻閱了大堆資料的繼霞隻看出了這一點所以然，甚至還有越看越懵的趨勢。有些文獻甚至就如同對傳說史詩的解讀一般，雲裡霧裡、晦澀難明，完全不是繼霞這樣的初學者能看懂的。 　　在細琢磨半天再無進展之後，她乾脆把挑子一撂，換了個方式打發起時間。 　　冬日晝短夜長，等到下班時間，街頭人影攢動，天幕上的夜已經深了的時候，繼霞不出所料的等到了她期待的人。 　　昔此絡端著杯青茶直接坐到了繼霞斜對麵，先她一步開口道： 　　“來的這麼早——看你這表情，出什麼事了？” 　　繼霞有些出神的回應道： 　　“有點問題想不明白。 　　“你說……文字到底是什麼？” 　　昔此絡雖然不是專業的學者，但他經常跟語言文字打交道，對此應該有一番見解，能給繼霞提供些幫助。 　　但昔此絡卻沒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轉而反問道： 　　“為什麼這麼問？” 　　其實繼霞也不知道為什麼，她隻是在看完調律學相關之後覺得迷茫，便下意識問出了自己剛才在想的問題。 　　她支支吾吾、比比劃劃的補充道： 　　“就是，你想啊，符文不也算是文字的一種嘛，世界上又有那麼多語言，它們的語法又不一樣……額，總之就是挺迷茫的。” 　　昔此絡聽完繼霞的話後表情也開始迷茫起來，繼霞那模棱兩可的描述是真的讓人聽不明白。 　　但他還是定了定神，說出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答案： 　　“對我個人而言吧，文字就是一種工具，用來傳達所思所想的工具。 　　“嗯…延展一點講，當然，個人理解，文字連接了人與人的心靈，語言和文字讓原本獨立的人成為了一個整體……” 　　他終於說不下去，盡管文字在他心目中確實有著奇特的力量，但這也不是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而過多的論述便有說教之嫌，這是他所一直極力避免的。 　　“那你說…單純的文字能改變現實嗎？” 　　繼霞思索片刻，又問了個不沾頭尾的問題。 　　“額…能吧…對社會發展的影響不說，更直觀的，雲海的核心機上就刻著咱們每天都在寫的字。” 　　自己每天都寫的字屬於一種符文，對雲輝人來說不是秘密。這套被先祖稱為四方文的文字無疑是雲輝偉大歷史的證明之一。 　　甚至在每期“國之重器”節目裡都會若隱若現的介紹一下這套符文所能產生的威能。而“雲海”空天要塞便是這幾期“國之重器”的主要話題。 　　“嗯……倒也是。” 　　繼霞點了點頭，似乎終於想通了什麼，換了個話題道： 　　“你今天又帶什麼長難句過來了嗎？” 　　昔此絡笑道： 　　“上哪找那麼多長難句去。別人看著都頭疼，你還讀上癮了。” 　　他另一邊又掏出了一個本子遞給繼霞： 　　“幫我看看這個吧，新靈感，關於太空的。” 　　…… 　　在回家的地鐵上，繼霞又一次給旅韻打去電話，一來是真的好長時間沒聯係了，想要溝通溝通感情，二來是希望她也能給自己一些建議。 　　旅韻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好朋友處事沉穩，做事可靠，很值得信賴。 　　“繼霞？有什麼事麼？” 　　電話接通，旅韻那素白的聲音暈染著疲倦的暗沉。 　　“啊，我有點事情想問你。額…你沒事吧？” 　　繼霞感覺旅韻現在應該沒什麼心情說笑，遂直奔主題。 　　“沒…咳…沒什麼，一點小傷。” 　　旅韻沒多說自己的事，轉而問道： 　　“對了，你要問什麼？” 　　繼霞斷然不信旅韻說的自己沒事，但還是把對伊爾絲問的問題又提了一遍，又道出了自己那個終於組織好語言的疑惑： 　　“還有，為什麼有些文字就能作為符文使用，而有些就不能？” 　　電話對麵的聲音停滯了幾秒後才再次響起： 　　“你知道符文的共同點麼？它們在誕生之初都與祭祀有關。 　　“主流的“祭祀起源”假說認為，如果人們曾長久的認為一套文字能夠溝通神明，並相信它們能帶來超越自然的力量，那麼久而久之，這套文字就會演化為符文。 　　“星軸文如此，四方文亦然，各類神眷符文更不必說。唯一例外的是元素符文，它的起源不明，學術界對此的爭論較大。 　　“而關於聯結與效能的原理問題，這至今還是個謎。 　　“盡管符文邏輯學的建立開創了一個全新的時代，但那終究是限於完整符文規製內的理論。 　　“更本質的理論研究……至今收效甚微。 　　“首先就沒人能弄明白，為什麼一串本質上是筆跡或刻痕的東西能傳導能量，那之後的研究更是無從談起。 　　“不過在應用上，有個“構橋理論”或許對你有用。它以祭祀起源為靈感，以調律學為根基，目前接受度很高。 　　“這個理論大致可以認為是，把每個符文都看作某種型號的橋梁部件，隻有將相適配零件結合在一起，整座橋才能穩固高效。 　　“你理解成水管也可以，隻有大小相適配的水管接在一起，漏水才少。” 　　盡管旅韻聲音裡帶著藏不住的疲憊，但她還是條理清晰的解釋了一番，就像之前每次繼霞問她題一樣，耐心細致。 　　隨後旅韻疲憊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興致，問道： 　　“你有興趣在這方麵做研究麼？” 　　繼霞變相做出了肯定答復： 　　“我聽說可以從調律學開始著手。” 　　又緊接著補充道： 　　“但是我連它的基本理論都看不懂多少。找書苑www.ｚｈａoｓhuyuａｎ.ｃｏm ” 　　“沒關係，咳，本來也沒多少人能真搞懂他們的理論。” 　　旅韻的聲音較最開始已經無力了許多，但她仍然說道： 　　“精靈本身就與人與妖獸不一樣，而且調律學是他們，咳，他們自己的理論。 　　“要不是精通原律的人，能搞明白調律學才有鬼了。 　　“要是隻想在你關心的方麵做研究的話，咳咳，能明白原律初律指的是什麼，能用明白星軸文，就足夠了。 　　“要是你還想再深入些的話，咳，我認為你最好從文理學開始。這畢竟是自己家的理論。 　　“盡管從頭到腳幾乎都是黑箱，但還是很好懂的，作為入門很是不錯。 　　“等到了解原律深入些了，再研究調律學，咳，也不遲。” 　　旅韻的話確實給了繼霞很大幫助。繼霞還想在問點什麼，但想到剛才旅韻一句話得掰兩段說的狀態，又聽到電話彼端隱隱約約的咳嗽與喘息聲，她也不再忍心多打擾了。 　　“嗯，謝謝，我回去多了解了解。你也好好休息。” 　　繼霞有些擔憂旅韻狀態的結束了這次交談。 　　“她這次怎麼了？這可不能算是小傷了吧……” 　　繼霞在心裡犯著嘀咕，卻沒能有什麼頭緒， 　　“等過段時間再問問她吧。” 　　臨近終點站的地鐵車廂內空蕩蕩的，隻能看到遠處車箱裡還坐著幾人。 　　繼霞在座位上正襟危坐了幾秒，忽的向後一攤，她今天可是給自己立了一個不小的目標，這往後啊，可真是有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