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春月39日 春迎節的氣氛已經褪去,繼霞一家三口也早就返回了江平,一切都步入了平日裡的模樣。 這天周六,上午,繼霞正躺在床上無所事事,而旅韻那從鎮原市飛訊而來的消息讓她呼啦一下坐了起來: “我去江平有事,遊歷計劃提前了。” “那你什麼時候過來?” “明天就往這走。” “那需要我幫什麼忙嗎?” 繼霞問完,又過了十來分鐘,旅韻才再次發來消息: “主要是谘詢下落腳的地方,我會在江平待上幾周,想租個價格合適的單元房。 “不過我這裡沒什麼渠道,就問問你能不能幫我找個便宜點的地方, “什麼位置的都可以,離市區近些就好。” 鎮原市,剛發完消息的旅韻坐在自己家裡的石床上,漫不經心的瀏覽著江平市的租房訊息。其實對於最後的結果,她已經有了猜測。 果不其然,十分鐘沒到,繼霞的消息就發了過來: “正好我家就在市區備了一間房子,你直接住那就行了。哪還用得著租?” 旅韻勾了下嘴角,她太清楚這位好友那不喜歡欠人情的性格了。與其讓她抓耳撓腮的想如何回報,倒不如自己趕緊配合她把“欠的債”還上。 不過為了不讓手機對麵的人看出破綻,也是本來的性格使然,她還是按照自己以往的習慣再三推脫。 直到“房租”、“雜費”等敏感的理由全都被繼霞一票否掉,旅韻這才敢答應繼霞的邀請。 隨後,繼霞又跟旅韻敲定了諸如“什麼時候到”、“到了之後做什麼”這樣的細節,幾乎把當天的行程安排的滿滿當當。 臨近尾聲,旅韻才狀似隨意地把此行最重要的事情告訴繼霞: “對了,我想借著這次去江平的機會拜訪一下慶家安首席,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幫我引薦一下。” 江平市,繼霞在看到旅韻的消息之後先是感到錯愕,旅韻讓她幫忙引薦,可她也才是科研部的三級研究員,跟慶首席連話都說不上,拿什麼引薦去。 不過再想到是旅韻幫自己進了興江這層關係,思路通透的繼霞很快就想好了辦事的流程。 而旅韻接下來的消息正好給繼霞遞來了敲門磚: “你就說我有些問題想向他請教,如果他方便,我就43號、周三下午去公司找他,如果不方便就全聽他安排。” “嗯,好,我試試。” 繼霞答應下旅韻,轉頭給織闌發去了消息: “織闌織闌,我有個叫旅韻的朋友想在下周三去公司向慶首席請教問題,如果慶總那時候不方便的話她就全聽慶總安排。” 織闌回復的倒是很快: “好,我問問。” 但直到中午繼霞吃完飯,織闌才把慶家安的答復傳遞給繼霞。 那是一段對話截圖,織闌所說跟繼霞的沒什麼不同,而記錄上標注的時間說明慶家安剛剛回應,織闌就把信息傳達給了繼霞。 這是慶家安的原話: “我剛才在開會沒看到。周三下午我確實有事,把時間訂在周五上午九點吧,她到的時候讓前臺通知我。” 既然都有首席原話了,繼霞也沒什麼心思再轉述一遍,直接把織闌發來的截圖轉發給了旅韻。 “嗯,謝謝你們。” 旅韻隻回了這一句話就沒有了下文,留得繼霞看著旅韻和慶首席雙方的對話驚異萬分。 不過繼霞也不著急現在就揪著旅韻問來問去,等到明天見麵了再好好詢問也不遲。 翌日,正午,江平市交通總樞區。 晴空高陽籠罩著總樞區的鐵路與碼頭,可謂密集的車輛與船隻在這裡卻有條不紊,讓整個總樞區看上去就如同一臺龐大且精密的儀器。 數不清的貨物在這裡集散,同樣數不清的旅者從這裡踏上旅途。在總樞區中央的奔騰廣場上,穿行的車輛也像這個廣場的名字一樣奔騰不息。 繼霞躲在離廣場不遠的一家快餐店裡,逃避著早春那難以捉摸的寒風。 手中的氣泡茶已經所剩無幾了,她往窗戶外麵看去。所見到的是街上行人,路上汽車,寬大醒目的車站大樓,以及更遠處的碼頭龍門。 在早春中,這一切都給繼霞一種安靜、無聲、仿佛是灰白色的感覺,而在某些角落,她又會發現一種存在希望一般的陽黃色。 手機消息的鈴聲使繼霞收斂了發散的思緒,是旅韻馬上就到了。繼霞便將氣泡茶一飲而盡,走出門去。 旅韻在傳達信息的時候總是有著令人驚異的高效,繼霞沒怎麼費事就找到了從車站出來的旅韻: 淡黃色的寬簷遮陽帽,繁復的白色長風衣,灰色闊腿長褲,白色矮筒靴子,以及一柄將近一人高的白色大傘。 依舊是熟悉的配方。 一身淺色衣服搭配起來,讓晴空下的她仿佛散發著淡淡微光,使大部分行人都忍不住去把視線落在這位亮一些的姑娘身上片刻。 但隨即他們的注意力就會被這位姑娘那更為醒目的銀白色秀美長發吸引。 如蠶絲般亮潤的頭發幾乎垂至腰間,被一根青色發繩漫不經心的紮了起來,縷縷發絲隨著她的移動在空中彌漫,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 白色頭發,身穿的繁復風衣以及誇張的大傘讓她顯得與周圍的人群格格不入。如此脫離現實的打扮,讓人不禁懷疑這位小姐是在去某場漫展的路上。 而注意到她同樣白色睫毛的路人更是會對這位小姐的化妝技巧贊嘆有加。而對於隨之望過來的淺綠色眸子……大家都會因此意識到自己的注視過於冒犯,急忙移開視線,繼續趕路。 或許,繼霞能不費事的就發現旅韻,並不僅僅是因為她說話高效。 繼霞沖著旅韻揮了揮手,迎了過去。在一眾目光的注視下,兩人湊到了一起。 “哎,你的眼睛……” 剛一照麵,繼霞就有些驚訝的看著旅韻的眼睛。在她的記憶裡,旅韻的眼睛一直是白色的。 “啊,戴的美瞳。” 比起電話裡的韌軟素白,現實中旅韻的聲音多了些空靈之感。 旅韻微微一笑,接著解釋道: “有人說全白的眼睛有些嚇人,我就戴上了。你覺得這個好看嗎?” 繼霞真的十分認真的打量了旅韻的眼睛,那眸子外緣深沉的綠色,愈向內漫去便愈發清澈澄明,直到最中心那顆深邃幽黑的瞳孔周圍,幾乎已經褪去了所有顏色。 那是一雙幾乎隻會出現在故事裡的眼睛,簡直美的無以復加,這就是繼霞的評價。 旅韻很滿足的笑了笑,沒做回應,反而打量了一下周圍的人群,對繼霞說道: “這裡人多,不適合說話。我們先回家吧。” “回家”這一細節滿滿的措辭讓繼霞感到十分高興,“嗯”了一聲便抓著旅韻往公交站臺的方向走去。 滾輪在地麵滑動,“嘩啦嘩啦”聲豁然響起,繼霞這才發現旅韻還拖著一個嬌小的行李箱。之前繼霞見到旅韻太開心了,竟然都沒注意到它。 在一眾路人的高強度注視下,繼霞和旅韻終於來到了繼霞家備在市區的房子。 相比於繼霞家平日裡的住處,這套樓上的單元房就顯得精巧很多了。 它有著大小兩臥的布局,堪堪不到九十平的麵積,但能滿足包括洗澡做飯在內的居家需求。而屋內明亮簡約的裝修風格讓這裡顯得寬闊了許多。 繼霞家用十分便宜的價格買下了這裡,以便應付一些意外事件。 在市區和外緣區各準備一套房子,這也是江平市大部分家庭的選擇。如果那個家庭隻有一套,也僅僅是因為他們不想,而非不能。 繼海濤和霞英偶爾會因為工作原因而在這裡待幾天,所以這間屋子裡的陳設足夠維持生活,不用繼霞再臨時添置什麼。 旅韻似乎對這裡感到十足的新奇,這會兒繞著沙發看來看去,那會又跑到陽臺上擺弄那些晾衣架,又或是對著那裡的洗衣機打量半天。繼霞就跟在一旁做著解釋。 直到旅韻看得差不多了,她才說道: “我就住小一點的那個屋子吧,我挺喜歡那裡的。 “然後你就住大屋,正好一人一間屋子。” 旅韻就猜繼霞肯定會想跟自己玩兩天,而且她也覺得跟朋友住一塊會是個新奇有趣的體驗,遂沒等繼霞開口就先提了出來。 “啊?嗯嗯。” 而旅韻的話確實合了繼霞的想法。本來還在苦想怎麼開口的繼霞一見旅韻自己提了出來,她也就順水推舟,答應了。 不久,旅韻布置好了自己的屋子,又跟繼霞在樓下簡單吃了一口飯,便出發向今天的第一個目的地——教堂區,聖靈廣場。 剛一下公交車站定,旅韻就把目光投向了“星星”雕塑。 見她站在那裡半天沒了動作,繼霞把手在她眼前揮了揮,說道: “嘿,咱們過去看啊。” “啊!”旅韻被嚇了一小跳,答應了繼霞。 靠近雕像,旅韻前前後後繞著它走了三圈,最後站在雕像對麵,望著第二階的一個身影久久無言。 繼霞順著旅韻的目光看去,那裡所雕刻的身影正坐在高臺上,執棋沉思,似乎在與誰對弈。 祂所帶著的兜帽遮住了祂的麵容,而頸側露出的長發與雕刻的體征則顯示了祂似乎是位女性。 祂無疑是第二階眾神靈身影中最為特殊的一個。 祂沒有像其它身影那般高大巍峨,且從雲氣中顯形,而是端坐在被第一階眾人擁護的高臺上,借此與其它神靈比肩。 祂也沒有像其它身影那般模糊虛幻的形象。工匠在雕刻祂的時候,讓祂的發絲分縷纖毫可見,衣著褶皺栩栩如生,就像第一階的眾身影一樣。 而這一切都仿佛是在告訴所有觀摩者: 祂是她,也是人。 繼霞也發現了她的特殊之處,但一時之間沒能從腦海裡找到與她有關的信息—— 歷史教材上沒寫過她,歷史課上沒提過她,就連繼霞從網上看到的各種歷史解讀裡也沒有她的身影。 她到底是誰? 這個疑問在繼霞腦海中泛起,讓她不禁把目光投向了身旁的旅韻,問道: “關於她……你有什麼頭緒嗎?” 繼霞說著一邊指了指那個身影。 旅韻思索了片刻後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這個身影給旅韻一種熟悉的感覺,而這種感覺總是伴隨著一句警告的話: “不要深究,直到你能觸及星空。” 旅韻根本不明白若曉阿姨對自己說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不過若曉阿姨似乎掌握著不少秘密,聽她的總沒錯。 將這個身影的細節都記在腦海中後,旅韻緩緩呼了一口氣,對著一旁發愣的繼霞說道: “我們去教堂區深處轉轉吧。” “……好。” 教堂區, 市政廳規劃部極具開創性的把所有教堂集中到了一個區域,便形成了教堂區這一特殊的分區。 十幾座大大小小的教堂在這裡門對門,角頂角,體現著江平市關於宗教規劃那令其它國家和各大教會眼前一黑的獨到見解。 而這麼做帶來的高效管理和市容整潔很快就得到了雲輝中央的關注,近些年更是開始在全國範圍內推廣。 而據報道,雲輝國內的各個教會也欣然接受了雲輝中央的安排,全然不見其它報道裡那種在國外翻雲覆海的“第二官方”的氣勢。 而對於繼霞和旅韻這樣來就是為了了解各個宗教的人而言,這樣的規劃最大的好處就是她們可以少跑很多路。 當日薄西山的時候,聽完所有教堂布道的旅韻終於肯前往下一個目的地了。 在她身後的繼霞則顯得昏昏沉沉—— 每一個神官的布道都好像是要把什麼東西塞進她的腦袋裡,這麼一圈聽下來,繼霞已經快受不了了。 眼看著旅韻就要馬不停蹄的往南渡口趕去,繼霞急忙叫住了她: “哎——咱們先吃口飯吧……” 旅韻這才止住腳步,在繼霞的引領下來到了興江公司旁的那家叫“青茶居”的餐館裡。 這家餐廳的裝修風格清新淡雅,白木桌椅和角落裡的蘭竹裝飾讓這裡顯得明麗大氣。而餐廳中彌散的淡淡茶香更是讓所有訪客的格調都不禁高雅了許多。 “真不錯。” 旅韻點著頭輕聲贊道。很顯然,她對這裡的第一印象很不錯。 在找到座位後,旅韻點菜的功夫裡,繼霞忽的說道: “我有個朋友過來了,你不介意的話,我就過去跟他打聲招呼了。” 她看向入口的方向,身子前傾,頗有蓄勢待發的架勢。 “他?” 在四方文中不同字形的“ta”有著不同的發音,旅韻很輕鬆的捕獲了這一小細節,進而明白了繼霞想要做什麼。 而她對前排吃瓜這件事並不反感,笑著回應道: “或許我們可以邀請他一起進餐。” 繼霞“嗖”的一下躥出去了,不大會兒,領著一個比她高半頭的男士走了過來。 邊走繼霞還邊對著旅韻說道: “他叫昔此絡,說自己今天心情好,過來獎勵自己一頓飯。 “這不巧了,我今天心情更好,他的那頓飯我就幫他獎勵了。” 而後,她又對著昔此絡說道: “這是旅韻,我好朋友,今天剛到江平,想了解了解這裡的生活。” 繼霞簡單介紹完就坐到了旅韻對麵,笑嗬嗬的一幅全無心事的樣子。 昔此絡臉上露著一絲無奈,繼霞這一套行雲流水般的流程讓他一點準備都來不及做。 不過已經到這兒了,他也隻好禮貌的打起了招呼: “你好……很高興認識你。繼霞這麼一弄,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旅韻也起身回禮: “我也很高興。 “請坐吧,繼霞本來就喜歡熱鬧,她今天很開心。” 旅韻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二人,頗有一種放出去的麻雀領著伴兒回來的感覺。 噴香的菜品一一呈上,了解繼霞性格的旅韻和昔此絡都沒顯得客氣,隨性的吃了起來。 但餐桌上的氣氛總是有點沉默。繼霞擎著筷子想了片刻,對昔此絡說道: “昔此絡,你之前說好的長難句到底寫沒寫好呢,拿出來讓我們看看啊。” 昔此絡先一怔,接著笑道: “當然寫好了,看看啊。” 說著,他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個本子,攤開在桌子上。 繼霞先是看了一遍,點評道: “呦,不錯啊。” 接著又把本子遞給了旅韻: “上學時候你寫東西就好,你來點評點評。” 旅韻先看了一眼昔此絡,發現他對此並不反感,反而點了點頭,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接過本子看了起來。 過了陣,她玩笑地對昔此絡說道: “為什麼你能把視頻寫出來?” 三個人便開始討論起了這個“視頻一樣的長難句”。 而一旦找到了共同話題,餐桌上的氣氛就活躍了,話題也從長難句延伸開來。 “對了,關於星星雕塑,” 繼霞看向昔此絡,道: “你知道第二階正中間那個像塑代表什麼嗎?” 昔此絡想了片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說道: “其它的幾個都能找到對應的教會神靈,唯獨那一個,翻遍了史書都找不到。 “有人說她代表了凡人的集體意誌,但真要這麼解釋的話,祂不該有那麼明顯的性別特征。 “有人說她代表了領袖,這也同樣說不通。 “還有人認為那就是一個藝術形象,但放在星星雕塑這麼有象征意義的地方,這就太輕率了。 “總之,反正我沒找到太有說服力的觀點。” 旅韻在一旁認真的聽著,忽然,她提出了一個可能: “那或許她就代表著一個確定的人呢?” 昔此絡思索片刻,不確定的說道: “不是沒可能,但為什麼她就能和神靈比肩。” 旅韻點了點頭: “這確實很不可思議。” 關於雕塑的話題沒再深入下去。 三人這頓飯有說有笑的吃了很久,直到夜色漸深,他們才猶有餘興的散去。 在回家的路上,旅韻忽然對繼霞說道: “你不覺得昔此絡先生是個很值得的人麼?” 繼霞聽到後腳下的步子都亂了一拍,站穩身形後才說道: “你說什麼呢,確實他人不錯,那也就是朋友,是朋友好嘛!” 旅韻微微晃著腦袋,似乎很開心。而繼霞一看到旅韻這樣子就知道她又在捉弄自己,便伸手去戳旅韻側肋。 兩個姑娘就這麼打鬧起來,她們的笑聲就乘著早春夜裡尚且寒冷的風回蕩在街道上。 靜謐的夜似乎也因此活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