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春月40日 當天夜裡,兩個姑娘在街上打鬧了好久,才終於進了屋子。繼霞看著一旁臉不紅心不跳的旅韻詫異的問道: “你都不累的嗎?” 旅韻一邊將自己的風衣掛了起來,一邊泄氣般的回應道: “當然累了——我現在困的睜不開眼睛。” 繼霞看了看墻上的鐘表,有些驚訝: “這才八點多!” “嗯—啊—但就是很困啊。”旅韻一邊說著一邊掩麵打了個哈欠。 “啊——好吧,那你早點休息。” 繼霞目送著旅韻回到自己的房間。她也感到疲倦了,早早的熄了燈,翻來覆去之後終於睡著了。 第二天淩晨五點,當天邊泛起第一抹朝霞的時候,旅韻睜開了眼睛。 簡單活動下身體,洗漱完畢,又大致梳理了一遍那長的有些麻煩的頭發,她穿戴整齊,提著那柄大傘下樓去了。 於是這個小區有晨練習慣的人們就看到了這麼一幅奇景: 一個看上去文靜柔弱的白發女孩在園子空地上把一柄跟她差不多高的大傘舞得虎虎生風。 她那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那柄看上去就很重的大傘在她手裡仿佛沒有重量一般隨意擺弄。 這不禁引得周圍人駐足觀賞。而那位姑娘在站定運氣結束之後,還會向著周圍圍觀的人禮貌致意,然後才從容離開。 優雅,非常優雅。 等七點多繼霞醒來,旅韻早已經買完早餐回來並且又洗漱一遍了。 她捧著換下的浸了汗水的衣物路過繼霞床邊,對還呆坐在床上的繼霞說道: “早餐買好了,快去吃吧,過一會兒就涼了。” 繼霞一激靈,扭頭看向在陽臺正把衣服塞進洗衣機的旅韻,驚異的說道: “你起得這麼早?” 旅韻啟動了洗衣機,回應道: “還好吧,睡到時間自己就醒了。” “哦嗚。”繼霞用意義不明的聲音回應道。 在學校的時候她就沒法知道旅韻到底幾點起床,似乎到現在也一樣。 今天是周一,繼霞還得上班,旅韻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做。等時間差不多的時候,她們就一起出了家門。 一路上旅韻都沒告訴繼霞自己要到哪去。直到繼霞被旅韻送進了興江公司的大院,她這才笑吟吟的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真正要去的地方是江平市巡仙司。 為免得接下來的時間裡一不小心擾得他們的勤務員來登門查水表,旅韻很有必要先來這裡報個到。 江平市巡仙司就在聖靈廣場不遠的地方,緊挨著江平市武裝部。 盡管頂著“巡仙”這麼高端的名號,其實際上也和其他的辦事處差不多。 走進辦事大廳,旅韻發現接待窗口正被別人占著,便身子一轉直接走向一旁的自助業務辦理機器。 刷上證件,驗證身份後,機器屏幕上顯示出了旅韻的基本信息—— “姓名:旅韻 “性別:女 “年齡:22歲 “巡仙登記:是 “持有資格:中階魔法使、中階符文術士、低階祭司,低階循道者 “當前歸屬單位:鎮原市軍事科學研究院 “……” 在一大堆看過不知道多少遍的信息側麵,是一大串相關的業務辦理選項。旅韻從中選擇了“通行證明”。 出於對社會秩序的維護,雲輝對巡仙有著近乎嚴苛的管理製度。不過這也是相對於其他國家那種“不管不顧”的態度而言。 在雲輝的巡仙,最開始隻會獲得填選的常駐地所在省的活動許可,而到其他省份的時候就需要到當地辦理“通行證明”。其本質就類似於告訴一下當地政府“我過來了”。 至於沒辦那個證明會發生什麼,大概就是在隨手用了一個法術後被當地巡仙司的勤務員盯上,之後被請到司內補辦證明而已。 不過真到那樣的地步對雙方來說都是個麻煩,倒不如主動一些,積極一點,用一種對大家都好的方式解決問題。 這種本質上和“知會一聲”差別不大的業務辦理並花不上太多時間。 在不到五分鐘的等待後,旅韻拿到了一張類似於火車票的小卡片。這就是“通行證明”的實物證書。隻是為了防備一些意外情況,幾乎用不上。 隨著旅韻掐起這張卡片,一個象征著雲輝巡仙司的防偽標識在卡片上一閃而逝——這張證明正式生效了。 大概在一個月之後,這證明上的防偽標識會再也無法激發,這張小卡片也就到作廢的時候了。 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對旅韻來說綽綽有餘了,她沒再耽擱,離開了巡仙司的辦事廳。 而她接下來的目標,便是昨天沒能去成的南渡口。 在雲輝23年興建江海大橋之前,南渡口一直是溝通海江兩岸的要道。在臨仙的許多歷史事件都與這個渡口脫不開乾係。 而在那之後,南渡口並沒有被廢棄,依舊是民間通行的重要航道,其航渡的功能也因此沒有落下發展。 而在信息化建設時期,它作為歷史文化的見證而免受“再規劃”的重塑,作為一個歷史文化景點被原樣保留了下來,在原有的基礎上發展至今。 對各大遊客而言,它保留著古早的時代風格,是旅行遊樂的好去處,而對於學者而言,它則是當今講述時代發展的生動案例。 正如外界所宣傳的那樣,南渡口是一座古香古色的小鎮。 原生態的藍圖讓這裡少大道,多小巷。靠近江平市區的地理位置又讓它在保持古典風格的基礎上多了些現代城市特有的精致氣息。 而這裡的建築風格在政府的刻意規劃下,少了些臨仙本地的村落的那種直率大方,反倒更多了江原地區那種美觀典雅。 也許是節日過去的緣故,這裡的氣氛並沒有那麼熱鬧,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陰沉沉的天空下,這裡看上去竟有些清冷。 海江一帶的天氣向來善變,明明前兩天還是艷陽高照,今天就陰雲密布,還要下雨。 但這些並不會影響遠行人來此遊樂的興致。 旅韻正躲在一家鋪子裡喝粥,便聽見坐在不遠處的幾個外國遊客談論著接下來的行程: “我們接下來要去那個博物館,你們呢?” “哦,我們剛剛從那裡出來,正打算去參觀那個很華麗的公園。” “那也是我們將要去的地方,或許我們可以一起過去。” “哦吼吼吼,那真是太好了,我們就一起出發吧。” “……” 借著他們出門的動靜,旅韻打量了一下那幾個外鄉人。 很顯然,那四個人本來是兩撥人,兩個穿著悠閑隨意,另兩個著裝就相對正式。再結合他們所說語言與口音,不難猜出前者來自煜峰,後者來自山海。 剛剛他們所談論的地方,一個是南渡口歷史博物館,一個是華府花園。好巧不巧,這也是旅韻此行前來的目標。 等那一波外鄉人走遠了,旅韻這才把碗裡的粥喝乾凈,起身往博物館走去。 似乎先去華府花園會比較好,這樣會少淋一些雨。不過旅韻並不打算更改自己的計劃,她的直覺一直很好。 從歷史博物館裡走過,就好像是把一段歷史瀏覽了一遍。與史書不同,也與講述不同。 親身實歷地走完全程,總會給人以更為深刻的體驗。那種匯聚了一個時代的人們的情緒共鳴就是這種深刻體驗的來源。 它們對旅韻而言是可目視的。 從博物館的大門走出,那種因情緒共鳴而動蕩的心境才開始漸漸平穩下來。參觀博物館是旅韻到每處遊歷時必備的一環,同時也幾乎是最耗費精力的一環。 她能夠看到博物館中盤臥的歷史,能看到它就像根係一樣將代表“雲輝”的文明死死地錨定在這片土地上,並搏動著支持它繼續生長。 在博物館周圍,旅韻甚至能隱約看到那代表了一個地區文化的空氣。 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感受著眼球結構的細微變化。等到再次睜眼的時候,她的視野已經恢復到正常的模樣了。 雨幕被房簷遮擋,隻要她再邁上一步,就會立刻被傾盆般的雨水澆透。 旅韻甸了甸手裡的大傘,這把從不離身的大傘終於要起到旁人印象中的作用了。 隨著她手腕一抖,其前段繁復折疊的傘骨豁然伸展,展露了一麵直徑小兩米的、白底黑紋的巨大傘麵。 傘麵張開發出的“砰”的一聲悶響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目光。在周圍人驚艷的目光中,她撐著傘翩然離去。 華府花園,本來是當地富豪的私人園庭,後來幾經事故成為了現在這般高檔公園。 獨自走在花園的石板路上,目光所及內沒有一個人。也是,下著大雨,也沒人願意在外麵待著。 周圍的樹枝看起來光禿禿的,實際上也差不多。如果不抓著枝條到眼前細細端詳的話,根本看不到剛剛露頭的新芽。 一道幾乎看不見的銀色光幕從大傘邊緣垂下,阻隔了流失的熱量與本該飛濺進來的雨滴,幾乎要和周圍彌漫的水霧融為一體。 旅韻慢慢的踱著步子,似乎有所心事,又似乎單純在享受。 “這位小友,希望我沒打擾到你的修行。” 一個蒼老而尖銳的男聲突然從旅韻身後不遠處響起。 隨著幾聲按扣脫落的聲響,旅韻轉過身去,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不見人影,開口問道: “請問你是哪位?既然要與我交談,又為什麼不肯露麵?” 那人顯然注意到了旅韻那變為闊袖的風衣袖口,明白這意味著什麼,遂從樹後麵走來,開口解釋道: “小友莫慌,我沒有惡意。 “隻是遠遠看你身影,頗像我的一位故人,一時著急,忘了江湖禮節。” 旅韻打量著那個人,隨著他的靠近向後退著步子。 他披著一身保守的紅色長袍,帶著兜帽,看不清眼睛,隻露出高挺的鼻梁,清瘦的臉頰以及下巴上那一撮剛毅的胡須。 從袖口露出的手掌有著不似活人的青灰色澤,指節修長,指甲修剪的很完美。 他就這麼直挺挺的淋著大雨,但身上的袍子卻沒有一點打濕的跡象。雨水就好像不浸潤那袍子一樣,一落到其上就換著方向滑走了。 那人剛一進入旅韻視線,她就通過氣息認出了那人其實是個精靈。 而旅韻從沒能一開始就發現他的存在和他身周沒有其他精靈標誌性的浮光這兩點判斷,他屬於精靈中很強大的那群。 而對於他這樣的強者而言,短短十幾米的距離並不遙遠。而旅韻隨著他向後退的舉動也僅僅是在告訴他:“我還不信任你。” 等那個精靈不再向前走了,旅韻才開口道: “但我終究不是您的故人,閣下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那個精靈笑著回應道: “天下蒼生無數,能生得容貌相近本就難能可貴。 “而我那位故人,鶴發童顏,百萬中而無一。 “我觀小友儀貌翩翩……即便是我錯認了,也何嘗不是一段機緣。” 鶴發童顏……旅韻的眼睛微微睜大,但還是按耐住豁然翻湧的激動,謹慎的問道: “敢問閣下尊姓大名?……您稱呼我“韻”就可以了。” 她還是太激動了,差點忘了在詢問名號前先自報家門。 那精靈先是點了點頭,似乎在琢磨什麼,接著才簡潔的回應道: “燕鴻。 “這回小友願意好好跟我談談了吧?” 燕鴻一邊說著,一邊往旅韻近前走去。 旅韻隻是下意識的往後撤了半步,沒再多的動作,等著燕鴻靠近。 燕鴻走到裡傘簷兩步遠的時候停下了。他身形高挑,旅韻得微微傾著傘才能在這距離看清他全貌。 燕鴻的嘴唇沒動,聲音卻傳進了旅韻的耳朵: “小友有什麼問題就盡管問吧。” 旅韻對這個精靈還是一無所知,便挑了一個最關切自身的問題問了: “承蒙閣下青睞。 “但是我隻是雲輝最低階的巡仙,不知道有什麼是我能幫到您的。” 燕鴻聽言嘴角翹了一下,聲音再次響在旅韻耳旁: “隻是勞煩小友傳個話,就告訴那個法謀士我要見她。或者你告訴那個符詩人也行。 “她倆我見一個就足夠了。” 旅韻被燕鴻這話弄得雲裡霧裡,但她沒多問,大不了回去往上麵交個報告,巡仙司裡總有人能弄明白這個精靈到底在說什麼。 “不知道此時緊急與否? “我人微言輕,要是傳話不及時耽誤了閣下的要事就不好了。” 燕鴻依舊一動沒動,聲音卻帶上了一點無所謂: “小友不必著急,別等到她們過世就足夠了。 “傳話之後的事情也不勞煩小友操心,她們自會找到我的。” 正在旅韻想要從那精靈的話裡多挖出點信息的時候,燕鴻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 “不過相比於我為什麼要找那二位,關於我那故人的情況是小友更關心的事吧。 “小友盡管問,就當是傳話的酬勞了。” 旅韻把事情從頭到尾捋了一遍,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才答應到: “感謝閣下指點。 “您的那位故友怎麼稱呼?” 那精靈麵露思索的神色,良久才回應: “我剛認識她那會兒,她自稱“季”,最近一次見她,別人又都叫她易安。 “講真,我也搞不清楚到底該怎麼稱呼她。” 旅韻聞言,臉上一沒疑惑,二沒震驚,隻是垂眼思索了片刻,才再次看向燕鴻,問道: “敢問閣下最近一次見到您的故友是在什麼時候?” 燕鴻一動沒動: “三十多年前,那時候她還領著兩個學生, “到現在,她那兩個學生的名氣都比她大多了,也不知道她在乾什麼。” 聽著這精靈的話,旅韻終於弄清楚了他過來的目的,用盡了全身勁數才沒有讓自己的表情發生變化。 旅韻深吸一口氣,接著問道: “那在您看來,您的那位故友是個怎樣的人?” “她嗎……” 那精靈停頓了片刻,似乎在回憶,又似乎在斟酌詞句,後道: “她是人,卻幾乎不像人。” “那她更像什麼?” 出神的旅韻下意識的就問了出來,隨後她才意識到自己冒犯了。 燕鴻沒在意旅韻的冒失行為,回答道: “神靈。” 但燕鴻一點沒有在這方麵展開講講的意思,沒等旅韻回過神來,又說道: “這就不是小友現在該了解的事情了。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旅韻趕緊點了點頭,像是怕他立刻就走一樣,在略微沉吟後才說: “閣下如此見多識廣,想必此番前來不隻是為了托我傳話。 “敢問閣下來此是否還有深意?” 這回燕鴻聽到旅韻的話卻沒直接答復,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而是先四下環顧一圈,似乎在找什麼。 旅韻見他的表現又急忙說: “如果閣下認為不方便講的話那就算了。” “無妨,也不是太大的事。” 燕鴻擺了擺手,接著說: “此地意象將有變動,多些準備沒有壞處。” 旅韻的神色表明她理解了燕鴻的意思。她躬身行禮,道: “感謝閣下提醒,請容我先行告退,告知司內早作準備。” 此消息事關重大,燕鴻說“不是大事”那是對他而言。對包括旅韻在內的一眾巡仙來說,每次“意象有變”都是一件折騰到可能會出人命的大事。 而且,這也為旅韻解釋繼霞的“昏倒病”提供了一個思路。 也正好旅韻再沒什麼想要問這位精靈的了,而燕鴻也沒一點留她的意思。旅韻便申請告辭。 “好,那小友就快去忙吧,隻是別忘了答應我的事情。” 燕鴻說話的功夫就瓦解成了一片瑩綠色的光點,走得比旅韻還快,留下旅韻在雨裡呆愣的站著。 傍晚,繼霞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了樓上,開門就聞到一陣菜香。 旅韻的聲音從緊閉的房門中傳了出來: “繼霞,你且先吃著,等我片刻就出來。” 繼霞整理著雨傘,扯著嗓子問道: “知道了——你今天說話怎麼文鄒鄒的?” 屋裡旅韻的聲音半晌才再次傳來: “沒什麼,今天遇上了一位古人。” 很顯然,繼霞沒法聽懂旅韻想要表達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