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瑉珂一回到教室,坐在後排的林家駿就發現他瞄了一眼牧雲,他就知道牧雲就要遭殃了。於是,下課後,當牧雲一個人去校園的林蔭小道散步時,林家駿喊著她的名字跑過來,她一臉狐疑地問:“怎麼了?”林家駿焦急地說:“出大事了。”接著把鐘曉明被老師喊去問話的過程告訴了牧雲。“你說什麼?老師手裡有證據說我和鐘曉明早戀?”“是的。”“這怎麼可能?”“老師手裡有一張你和鐘曉明手拉手的照片。”“天吶,誰這麼壞,想要這樣陷害我們啊?”牧雲皺起了眉頭,覺得非常窩火,“是趙瑉珂和卓韜他們乾的。”林家駿恨恨地說,一拳頭打在白樺樹上,金黃的葉子欶欶地落下,“你要做一點心理準備,老師接下來估計要找你談話了。”林家駿用非常確定的眼神望著阮暉說道,阮暉低下頭,心裡也是感到有些恐慌。 下節課是自習,不一會,英語科代表——一個戴眼鏡的看上去有些傻氣的短發女孩,跑到牧雲耳邊輕輕說道:“牧雲,班主任找你,你去他辦公室吧。”牧雲即起身走向班主任的辦公室。 牧雲是一個從小有些怕引起注意的人,她正義感強,但是從小卻很懼怕老師。等到她到達辦公室門口,她咬了咬嘴唇感到害怕。不過老高已經發現了她,她隻好硬著頭皮走進去喊道:“高老師。” 老高的眼角肌肉輕輕一擠,他盯住牧雲說:“牧雲啊,你平時看上去不聲不響的,挺文靜的姑娘啊,怎麼一下子出了這個事情呢。”說完眼睛還是盯著牧雲——他是要看看牧雲到底有沒有害怕的表情。在老高的心裡,他其實已經打算就這個事情,隻把牧雲作為“壞榜樣”來對全班同學“殺雞儆猴”——因為鐘曉明是好學生,年底也有資格當“三好”,老高不希望他成為眾矢之的,老高的私心就是:他班上的好學生越多,他在年級組也就越有麵子,他拿到的年終獎也會越多。再加上,他一看牧雲那女孩平時一副文弱的樣子,都不怎麼敢正眼看他的,長得挺一般,像她這樣的女生,應該很容易早戀的吧。 老高這個人,其實毫無公正心可言,他過於相信自己的經驗和感覺,並且常常根據人的氣勢是強是弱來判斷自己應該站在哪一邊,說白了就是個欺軟怕硬的老頭。 牧雲呢,在別人的事情上很願意伸張正義,但事情一擱到自己頭上,就覺得異常地軟弱無助,原因就是她從小的家庭氛圍沒有給她足夠的信心,她年幼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她跟著父親,而她的父親是一個對她要求非常嚴格但又最受不了沒麵子的事的人,所以牧雲絲毫不敢在外麵“惹事”,出了什麼事盡量就自己擔著。因此老高的氣勢一咄咄逼人,牧雲就想躲,她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沒有說。 高進看牧雲的麵色,是一種害怕;但是看她的眼神,卻是一種執拗,就繼續說道:“我們班,一向是個風氣很嚴正的班級,你去問問其他老師,諾,錢老師跟我都是老教師了,啊,我老高的班級裡,同學的相處一直和睦融洽,何曾有過此類同學之間這樣大動乾戈要檢舉揭發的事情的?” 錢老師是高一(五)班也就是王一晗的班主任,也是學校的老教師了。此刻臉上掛著一絲尷尬的笑容,他是看上去不願得罪人的類型。 老高強調“前所未有”,其實就是進一步打壓牧雲的內心的自信,讓她覺得自己真的做錯了很多似的;再有一個就是旁敲側擊告訴牧雲,關於她私下錄製了同學卓韜的視頻並且和他爭執的事情,其實他也知道。 老高一副“義正詞嚴”的樣子,多少讓才16歲的牧雲有些慌了神,她說:“高老師,如果你指上次我用手機錄下卓韜使壞的事,可能確實是冤枉了卓韜,但他之前確實有使壞、為難過同學,而這次有人檢舉我和鐘曉明早戀,這純屬誣告。” 老高眼看自己的氣勢被牧雲清脆的聲音壓下去了,心裡想:不好,要被她翻盤。於是趕緊用手抓著自己的茶杯在桌上跺了一下,說:“上次的,就算了,你和卓韜之間怎麼溝通的,那是你們之間的細節問題,這個我就不管了。”然後低下頭,似乎在闡述自己的原則似的,繼續說:“我管的是,你這次被人檢舉說和鐘曉明早戀,多半就是你沒有和同學好好相處造成的。你也不用管這份材料是誰給我交過來的,你先給我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錯誤,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自己也有點錯誤呢?” 牧雲聽老高最後的語氣緩和了一些,她也開始有些疑惑起來,是不是自己真的太不謙讓同學還是怎麼的,於是低下頭。老高看她有些六神無主了,心裡有些得意,就說道:“這樣吧,你先寫個書麵檢討給我。”牧雲已經被老高的“原則”搞暈了,就同意了。 但是牧雲把人想得太簡單了,這個社會沒有多少人會把表麵的問題進行深入分析,一般就是,你越是表現出害怕,而你正好又有不利之處落入那個想要製裁你的人的手裡,就很容易讓這個人更加想修理你。 因為牧雲她並沒有和鐘曉明早戀,對他有點好感怎麼了,對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因為被人製作了假照片被告到班主任那,雖然她滿臉通紅的極力反駁說自己沒有和鐘曉明早戀。但是老高的話鋒又一轉,變成:這是她“和同學沒有好好相處”造成的後果。最後又一定要她寫,一定要她反省,她也實在沒辦法,也不好意思去找鐘曉明或者林家駿商量,在她內心是有點自卑的,或者說高尚得有點極端——她不願意多麻煩別人。 牧雲的家庭是一個典型的離異家庭,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離婚後母親遠走他鄉,她是跟著父親的,她不敢去告訴父親自己在學校被冤枉的事,父親是個特別要麵子的人。細細一想她根本沒做錯什麼,所以非常委屈,一回家,她也忘記了老高對她偷換的概念:是希望她知道自己多管閑事管得太多了,而並不是早戀這件事本身不對。於是她的檢討書就這樣寫了: 檢討書 尊敬的高老師: 我最近和鐘曉明有過一些接觸,我想了想,就是朋友間一起吃午飯,說起來關係也並不復雜,是我的好朋友王一晗她和我們班的林家駿是親戚,所以他們兩個就和我們兩個經常拚一桌吃飯了。 我並不知道男女生是不能坐在一起吃飯的,如果坐在一起了,可能會引起其他同學的誤會,以後我一定注意。 牧雲 第二天,老高去上課了,牧雲就將檢討書直接放在老高桌上了,對麵的王老師答應將此事轉告老高,牧雲就回去了。 老高上完課回來辦公室看到桌上的牧雲的檢討書,本來心裡還有些得意的。心想自己一直在偷換著談話的概念,意在讓牧雲一人承擔所有的責任,這丫頭倒也聽話。等他打開檢討書一看,氣又不打一處來了。 他本來期望牧雲的檢討書裡麵兩端關鍵的文字:“高老師,對不起,我不該先和同學鬧矛盾。”“我和鐘曉明確實早戀,但是主要責任在我,是我暗戀他招惹他,現在明白了自己的錯誤。” 結果檢討書隻是提她自己不該和鐘曉明吃飯,這有什麼可以檢討的?心想:媽的,讓你這丫頭好好檢討,誰讓你把自己裝得那麼高尚。他非常不滿意,對牧雲一下子憎惡更深。 他想,反正一開始他也沒承諾牧雲寫完檢討書就算結束這事情,於是在班會課之前,他找到坐在座位上正在寫作業的牧雲,把她叫到走廊,非常嚴厲地批評了她,說你這也算是檢討書嗎?根本就沒有好好悔過,說寫檢討書其實就是給她的最後一次機會的,結果牧雲你沒有認清自身錯誤的本質。 牧雲被老高逼得哭了。老高看到牧雲哭,心裡有種報復的快感,正在這時,趙瑉珂還特別“公事公辦”似的找老高過來大聲問一句話:“高老師這套新的練習冊要發嗎?”高進特意轉過頭,麵色飛快一換,語氣柔和地說:“發。” 趙瑉珂和高進的這個“配合”,意在告訴已經委屈得不得了的牧雲:看,老師和同學都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看看你這哭哭啼啼的是多麼不搭調啊,簡直就是來破壞積極的學習氛圍啊。 趙瑉珂繼續發出響動,故意嘲笑似的剜了一眼牧雲,他是造成整個事端的謀劃人,此刻毫不顧忌正在啜泣的牧雲,還似乎在用這種方式強調自己的存在感。老高和趙瑉珂心裡都感覺很開心,感覺控製住了局麵,看到牧雲哭,老高居然還說:唉,有什麼事就好好說,也別弄得這麼哭哭啼啼的。 牧雲非常委屈和憤怒,老高看著她哭得停不下來的樣子,也有點心煩了,想趕緊結束這事,於是就想趁著下節課班會,直接就批評下牧雲,作為老高,如果學生不聽他的話,他的“管教”可是很嚴厲的。老高語氣稍微平緩一些地說:“牧雲你別哭了,做錯事就要敢於認錯,啊,下麵這個班會,你就上去跟全班道歉。”“我不!”牧雲大聲怒吼道。“那你想讓鐘曉明上去道歉?”老高那三角眼閃爍著兇惡的光。“不!嗚嗚……”牧雲的心像是一張揉皺的紙,此刻正一點點地被撕碎,她無法比這再難過了。“那你道歉,必須你道歉,這事情必須有個結束。”“……” 就在將近2周的肅清校風的鬧騰的活動中,快接近尾聲的一天,老師走到講臺前,道貌岸然地講述了此次肅清校風活動已經接近尾聲,然後用一種確定的口吻昭告全班說:“啊,很不幸,我們班揪出來一對,但是這裡麵,主要是一位女同學,作為中學生,思想有些不單純,她的種種行為,有損班級的名譽。”說到這裡,全班同學的眼神裡都閃著驚異和驚恐了,老高頓了頓,繼續說:“所以,今天讓她發言,來解釋這個事情的前後過程,以及對全班進行道歉,牧雲請你過來。” 此話一出,阮暉還傻乎乎地問鐘曉明:“牧雲怎麼了?怎麼了?”鐘曉明就想心裡插著一把刀一樣,胃裡又好像有蒼蠅,既痛心又反胃。他低著頭,把攥得緊緊的拳頭放在桌肚子裡。林家駿也在心裡痛恨,但是又因為沒有有力證據反駁而敢怒不敢言。 同學們有一些是沒有表情地低著頭的,也有一些是偷偷瞄的,還有一些是一邊冷笑一邊看的。也有像阮暉這樣皺著眉頭的幾位同學,心裡感覺班主任做得過分的。 牧雲已經傷感了一會了,此刻這個份上,也就認了這局麵——無法申冤也無法扳回,她擦了一下眼角的淚珠,深吸一口氣,走到講臺前。開始她緩慢的陳述:“對不起,……這件事很突然,我也沒有想到會是這個樣子。”說到這裡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鐘曉明聽到她強忍著啜泣,五臟六腑也像撕碎了一般,心想:為什麼,為什麼高進要這樣整她,她究竟做錯了什麼?……鐘曉明緊咬著牙,克製住自己憤怒和擔憂的心情,低著頭眼睛含著淚也不敢看,他猶豫著此刻是不是應該跳出來說些什麼,不,他不是這種性格。 “我,我……,我……”牧雲說不出來,她要趕緊編一個故事,來“證明”是自己“勾引”了鐘曉明。此刻她克製住自己的情緒,一邊努力地編、一邊說:“我要向大家道歉,因為我不該早戀,”她把“早戀”兩個字說得很低聲,“我,我,我的功課不好,所以我很羨慕那些功課比我好的人,於是我請鐘曉明幫我補補課,”說到這裡眼淚又刷刷地掉下來,因為牧雲根本就是個很有自尊心的人,她一直自己努力甚至幫助一些比她成績差的同學,根本就沒有補課這個事。“於是我希望,他可以、可以對我特別一點。”說到這裡又泣不成聲了。 此刻,趙瑉珂和四人派是一副輕晃著身體點頭的樣子,那肢體語言是表示看到牧雲受虐待心情感到很愉快,仿佛牧雲真的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臺下的同學很多都在討論紛紛,很多人早就看不過去了,還是那些膽子大的敢於直言的同學喊道:“哎喲,算了,乾嘛呀。”“算了,高老師。”“牧雲已經很聽老師的話了,老師你放過她吧。” 聽到臺下同學們的呼聲,老高內心多少也有點退縮,不過他仍然要偽裝得最有權威感,於是他慢慢地走到牧雲身邊說:“今天,同學們給你說好話了。”說完後停下來,看看牧雲的臉,他想從牧雲的臉上看到一絲屈服和感激的表情。 可是,沒有,牧雲的眼睛裡隻有委屈、憤怒和心碎。老高看到這樣的眼神,多少也有點良心受譴責,但是他畢竟更加喜歡把權,於是故意嘆了一口氣,做出一副“我已經拿你沒辦法了”的樣子,說:“今天你這件事也就這樣了。不過你記住,沒有下次了。”說完這話,又停頓了一下,此刻他暗暗觀察了一下臺下,看到同學們就是都在等著他釋放牧雲的表情,便隻好說:“好,你回去吧。” 有個同學在底下小聲說:“有完沒完,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監獄裡都沒有這麼嚴厲的。”說這話的是一個男生。 這話正好被老高聽到了,老高倒沒有發火出來,因為他如果發火,正好證明了他是個“沒完”的人,這樣會在同學麵前失去威信的。但是他心裡卻對這句話非常生氣,他看了一眼說這話低著頭的同學,心裡就深深把這筆帳記住了。 牧雲等老高的話音剛落,就走下講臺了,到了座位一坐下來,頭就深深地埋在雙臂之間開始痛哭。長這麼大從來沒受過這種屈辱啊。 而後麵老高再講歷史練習題,基本全班也無心聽了。而坐在自己座位上的阮暉,還在發懵,被牧雲說的所謂早戀搞得既驚訝萬分又心煩意亂,她默不作聲,腦子裡卻在搜尋著這些日子牧雲的種種行為表現。 而鐘曉明呢,他心裡特別痛恨自己這種“等一等,緩一緩”的中庸個性,他心裡十分明白,這就是老高的管理方式:抓壞典型,殺雞敬猴,希望班級裡不要給他惹是生非,多一些麵子,多一些榮譽,少一些鬧騰。誰跳出來鬧騰,他就借刀殺人斃了誰。 物以類聚,一個私心如此之重的高進老師,當然會相信和他一樣奸猾的趙瑉珂的話了。 而牧雲和鐘曉明之間,又會如何撫平這一段公開的矯枉過正的事件呢?黃昏的夕陽照了過來,照進全班。這是白天與黑夜的交界時分,這一縷紅色的光芒,似乎使人忘記了一些痛苦,撩起了一些溫馨。可是,對鐘曉明和牧雲來說,要等到黑夜之後的那個黎明,恐怕要經過一條漫漫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