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談及兩宋之交這段歷史，絕對繞不開一個人：趙良嗣 　　他是宋金海上之盟的首倡者，聯金滅遼這盤大棋的第一枚棋子，徽宗年間活躍在宋遼金三國之間的首席外交家。 　　趙良嗣原名馬植，本是燕京漢人世家大族，家族在遼國南京世代任官。 　　趙良嗣親眼見識到，天祚帝有多麼荒誕無能。 　　那崛起自遼東的女真完顏部，又是多麼銳意進取。 　　大遼這艘巨艦，在趙良嗣看來已經朽爛不堪，遲早會被女真鐵蹄踐踏粉碎。 　　趙良嗣找到童貫，在童貫幫助下，他順利來到東京，麵見大宋皇帝。 　　趙佶對他帶來的消息十分感興趣，童貫、王黼出於私利，也極力慫恿趙佶主動聯絡金國，聯金滅遼由此開始。 　　後世多有士人將趙良嗣罵作奸臣，說他叛遼降宋，蠱惑君臣背棄盟約，最終釀成兵禍，導致北宋滅亡。 　　在趙樸看來，趙良嗣實在是冤枉。 　　此人最大的錯誤，就是錯判形勢。 　　他看到遼國腐朽衰落，以為投靠大宋，能為他的仕途生涯帶來新轉機。 　　卻不想，遼國日薄西山，大宋也好不到哪去，天下烏鴉一般黑。 　　趙良嗣的確很想找趙樸聊一聊。 　　滅遼收復燕京，趙良嗣也得以升官嘉獎，可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作為活躍在外交舞臺，周旋於宋遼金之間超過十年的外交人士，趙良嗣的國際視野，超越東京朝堂九成九的朝官。 　　交割燕京時，女真人表現出的強勢讓他明白，收復燕京不是結束。 　　宋金之間的博弈，才真正開始。 　　他幾乎可以確信，女真人今後一定會南下侵宋，隻是時間早晚而已。 　　而宋軍在燕京戰場表現出的疲弱，讓他感到深深絕望。 　　就在這時，成功復相的蔡京蔡太師，提出敕封張覺為王，推動以營平灤三州建立渤海國的想法。 　　趙良嗣為這個偉大構想興奮不已。 　　他知道此事若成，將為大宋贏來極為難得的喘息機會。 　　猶如一盤死棋重新盤活，隻要能順利推動，後續將有無限可能。 　　趙良嗣壯著膽子，親自到相府拜見蔡京。 　　一番交談才知，提出此構想之人，竟然是儀王趙樸。 　　此次出使會寧府，趙良嗣就想尋一個合適時機，好好與趙樸聊一聊。 　　太陽落山前，山穀裡氣溫驟冷。 　　關勝帶人把隊伍裡的車輛圍成圈，馬匹分散拴在外圍，人員則聚攏在圈內夜宿。 　　馬擴和劉舜仁、郭安國，跟隨金國接伴使到附近山林打獵，弄些野味回來打打牙祭。 　　趙樸坐在火堆旁啃乾糧，趙良嗣主動上前見禮。 　　趙樸瞥了眼不遠處的女真人，笑道：“趙大夫不必多禮，有話坐下說。” 　　趙良嗣也知，此次出使金國，趙樸並不在使團名單裡，他的身份需要嚴格保密。 　　趙良嗣剛滿四十歲，卻已是滿頭華發。 　　連年奔波在出使途中，讓他的臉褶皺橫生，看上去格外蒼老。 　　趙良嗣略顯拘謹地在趙樸身邊席地坐下，寒暄兩句，低聲道： 　　“儀王認為，吳乞買有幾成可能同意此事？” 　　趙樸不答，反問道：“趙大夫認為，吳乞買此人如何？” 　　趙良嗣不假思索：“精明強乾，堪稱一代雄主！” 　　趙樸笑道：“在趙大夫看來，吳乞買會選擇在何時侵宋？” 　　趙良嗣大吃一驚，趙樸的直白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如果在東京朝堂，公然談論金國有侵宋之心，絕對會被朝臣們痛斥危言聳聽，也根本不會得到重視。 　　趙良嗣痛恨這種自欺欺人之舉，卻又無可奈何。 　　現在，趙樸卻直接問他，金國會在何時侵宋，還真是嚇了一跳。 　　“趙大夫無需驚訝，更無需諱言。 　　你我都知道，金國一定會侵宋，時間早晚而已。” 　　趙樸隨口說著，拿匕首插上一坨肉乾，放在火堆上炙烤。 　　趙良嗣再度小心翼翼打量趙樸一眼，稍作遲疑，拱拱手低聲道： 　　“儀王之意，如果吳乞買短時間內想要侵宋，就不會同意敕封張覺為勃海王，金國絕對不會退出三州之地。 　　反之，則說明吳乞買近期內沒有侵宋意圖。” 　　趙樸嚼著又乾又硬的馬肉乾，含糊點頭：“正是此意。 　　此次試探，成與不成，對大宋而言，都是一個了解金國上層心思的好機會。” 　　趙良嗣點點頭：“儀王所言有理。” 　　頓了頓，他苦笑道：“從下臣幾次與其打交道的經歷來看，吳乞買此人心思難測，要想完全猜透他的心思，卻也不易。” 　　趙樸喝口酒暖身，笑道：“趙大夫不妨換一個角度想。 　　既然金國侵宋隻是早晚問題，那麼吳乞買一定會選擇一個最為有利的時機。 　　如今，宋金兩國盟約尚在，金國師出無名，這是其一。 　　天祚帝殘餘勢力，仍然在雲內州一帶活動，大同府並不安穩，需要金國重兵防控，這是其二。 　　老狼主駕崩，找書苑 www.zhaoshuyｕan.com 時逢國喪，新君登位，金國內部人心不穩，這是其三。 　　有此三點，我們便可以大致推斷出女真人的心思。” 　　趙良嗣聽得不住點頭，就差拿出小本本記上。 　　趙樸又笑道：“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拿大同府說事。 　　西京大同，阿骨打在位時，曾經口頭答應還給大宋。 　　如果吳乞買同意退出三州，我大宋也可以承諾放棄大同府。” 　　趙良嗣驚訝道：“可官家向來重視大同府，多次命我等想辦法，一定要從金國手中將其要回。 　　未得官家同意，我們隻怕做不了主......” 　　趙樸含糊道：“大同府是我們唯一能打動女真人的籌碼。 　　萬不得已之下，隻能拿大同府來換三州。 　　當然，如果吳乞買爽快同意最好。” 　　趙良嗣苦笑，他也知道拿大同府換營平灤三州，對大宋而言利大於弊。 　　可惜，官家希望盡收燕雲故地，大同府隻怕舍不得送出。 　　與趙樸一番簡單商談，趙良嗣又有許多新想法。 　　他急於整理成文，匆匆告辭而去。 　　臨時搭起的氈帳裡亮起燭火，趙樸看見他伏案疾書。 　　“倒是一位勤勤懇懇之人.....” 　　趙樸慨嘆一聲，拿木棍戳了戳火堆，激起一連串火星。 　　綜合現今天下局勢來看，成功說服吳乞買的概率並不低。 　　為免意外，趙樸才決定親自跟隨使團走一趟。 　　這是他改變歷史的重要一步，一定要穩穩當當地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