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歷時一個半月長途跋涉，大宋使團終於抵達金國上京會寧府。 　　會寧府所在位置，大概在後世哈爾濱阿城區。 　　不知為何，抵達會寧府後，金國接伴使反復向許亢宗強調，這裡是大金國的“冒離捺缽”。 　　上京會寧府之名，反倒絕口不提。 　　冒離是女真語直譯地名，捺缽則是契丹語，意思等同於大宋所稱的“行在”。 　　都是指皇帝臨時行宮。 　　來的路上，經過趙良嗣和馬擴一番科普，眾人對女真人生活現狀有了大致了解。 　　看到所謂的上京城，隻不過是一片遼闊到望不到邊的曠野地時，大夥倒也沒有多驚訝。 　　零零散散的土屋、木屋四處搭建，毫無章法，成群的牛羊馬隊在牧民吆喝下穿城而過。 　　一頂頂氈帳密密麻麻地搭建在東北邊臨河平地，不時有騎兵小隊呼嘯而過。 　　這地方，與其說是都城，不如說是一片缺乏管理的巨大牧場。 　　再想到女真人本就是兵民合一，這一切看起來就變得合理了。 　　出麵接待大宋使團的人叫做寧術割，也是金國方麵多次出使東京的老熟人，和趙良嗣、馬擴非常熟絡。 　　寧術割精通漢遼文化，是阿骨打倚重的外交大臣，也是一位孛堇。 　　在金國原始權力結構裡，孛堇是部落首領，麾下有三四個猛安，每個猛安管轄三個謀克，每個謀克由三百戶組成。 　　金國對中原漢文化吸收非常快，猛安、謀克也有了相對應的漢名稱呼：千夫長、百夫長 　　猛安、謀克製度是阿骨打所創，平時作為集體狩獵的組織單位，戰時則是軍事作戰單位。 　　以寧術割的地位，女真部落首領開集體大會時，他也有資格出席。 　　寧術割安排宋使入住鴻臚寺。 　　這“鴻臚寺”由三十幾間大土房組成，房頂蓋著厚厚的茅草和土瓦。 　　看看上京城中其他女真牧民的居住條件，這些大土屋，倒也符合大金“國賓館”的標準，不算虧待宋使。 　　最讓眾人哭笑不得的是，土屋裡有一排長長的大土炕，土炕上鋪著絲綢錦緞、貂皮褥子，一捆捆羊皮碼成堆，若是冷了可以隨意加蓋。 　　明明是睡大通鋪，鋪蓋卻堪比東京豐樂樓天字號房。 　　單看女真人招待貴客的標準，簡陋不失奢華，粗野不失闊綽。 　　寧術割把宋使安頓好，簡單交代一番就走了。 　　鴻臚寺周圍也沒有金國兵馬看守，所有人都可以自由進出。 　　隻留下一位軍將，帶領十幾個金兵，看管百十名奴隸。 　　宋使有什麼要求，隻需要吩咐一聲，那些奴隸就會勤快地辦好。 　　清水、羊肉、柴禾每日都會定時送來。 　　趙樸等人在鴻臚寺一待就是五日，除了無人搭理，倒也沒有其他問題。 　　生活方麵更是盡量滿足，甚至在趙樸的建議下，女真人還專門在不遠的下風口，建起一座簡陋旱廁。 　　許亢宗等得心發慌，眾人一合計，總結出這次金國待客的特點： 　　宋使到來，好吃好喝伺候著，想去哪裡請隨意，隻要能找到地方。 　　但就是沒有其他女真貴族、官員搭理他們。 　　剛來時負責接待的寧術割，這幾日連麵也不露。 　　趙良嗣四處打聽，也是毫無結果。 　　趙樸甚至覺得，就算大宋使團現在卷起鋪蓋走人，金國方麵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等到第七日，連趙樸也有些心慌意亂。 　　女真人把他們晾在這，到底是幾個意思？ 　　第八日，寧術割終於再度現身，正式邀請許亢宗、趙良嗣、馬擴，攜帶大宋國書，前往金國皇城，麵見大金皇帝吳乞買。 　　趙樸對外頭銜是奉禮郎，也有資格一同前往。 　　眾人騎馬上路，趙樸緊跟在馬擴身後。 　　隻聽趙良嗣低聲問寧術割：“不知貴國陛下近來可是國事繁忙？” 　　寧術割哈哈笑道：“趙大夫是想問，為何把你們放在鴻臚寺，不管不問許久？” 　　趙良嗣尷尬地笑笑。 　　寧術割大咧咧道：“諸位宋國使者切莫多心。 　　隻因大皇帝近來身體有恙，不便會客，這才耽誤了些時日，並非我方故意冷落。 　　大皇帝身體不適，脾氣喜怒無常，這幾日已經處死了好幾個侍奉不周的奴婢。 　　在下故意拖延幾日，也是為諸位著想。 　　萬一商討國事時，惹得大皇帝動怒，再加上病痛折磨，隻怕唯有殺人才能平息大皇帝怒火......” 　　許亢宗等人麵麵相覷，這番話，讓他們後脖頸有些發涼。 　　趙樸走在隊伍後麵，發覺寧術割說話時，嘴角泛起冷笑。 　　這番話，像是他故意說的！ 　　恐嚇、威脅？還是試探？ 　　趙樸突然想到，剛來時，金國接伴使反復向他們強調，這片地方是“冒離捺缽”，恐怕也是別有用意！ 　　上京會寧府變成行在？ 　　那麼大金國都又會搬到哪去？ 　　遼陽府？臨潢府？大同府？ 　　又或是......南京平州？甚至是燕京！？ 　　趙樸心中一咯噔。 　　女真人似乎是在向他們表達不滿！ 　　原因又是什麼？ 　　趙樸有些惴惴不安。找書苑www．zhａoshuyｕan.cｏm 　　難道在這一個半月時間裡，宋金局勢又有變化？ 　　許亢宗乾笑兩聲，拱拱手道：“此次出使團隊裡，有一位我大宋江南名醫。 　　如有需要，本官可以讓他為大金陛下診治病情......” 　　寧術割輕哼了哼，“大皇帝乃是天女和黑龍所生，神聖之體，些許病痛有何打緊？ 　　過不了兩日，自然會痊愈。” 　　許亢宗麵皮微微抽搐，“是是是！大金陛下也是天子，自然不會沾染凡俗病痛......” 　　趙良嗣微微搖頭，示意他莫要多言。 　　趙樸在後麵聽得直咧嘴。 　　難怪後世努爾哈赤編故事，說有三位天女在長白山洗澡，誤食黑龍蛋而懷孕，從而生下愛新覺羅先祖。 　　原來小龍人的傳說起源在這！ 　　金國皇宮距離“冒離捺缽”還有十幾裡地，中間相隔一片遼闊草原。 　　這片草原獨屬於完顏部。 　　草原盡頭，背山下，有一座土城堡，便是所謂的皇城。 　　城墻有丈高，圍了三四頃地。 　　土堡裡布滿帳篷、漢式殿閣。 　　殿閣大多新建，許多都還未封頂，規模、樣式比起東京、燕京宋遼皇宮，隻能算是山寨鄉村版。 　　土堡中間有一座乾元殿，像是七間大屋子拚湊在一起。 　　屋頂蓋上瓦片，再用黃泥粘合、填補縫隙。 　　大殿正脊兩端，有木頭雕刻的鴟吻，象征皇家威儀。 　　大金皇帝吳乞買，便在此處召見宋使。